如果有一个人他用写作当武器,而且在世界上取得了非常大的影响力的话,他对于写作这件事情,到底还抱持着什么样的态度,是别人所无法想象?比方说像李敖这样一个人,他写尽了各式各样的文体,他认为他自己的白话文,是华人世界里面有史以来的前三名,甚至前三十名都要被他一个人给包办了,这样子一个人为什么还会有兴趣要写小说?而且是一本接一本的层出不穷,他对小说怀抱什么样的期望?读者读他的小说跟读别人的小说,是不是应该抱持着不一样的态度?
李敖
说他是文学家、大性人、大批评家似乎都说得通,有人认为他做人偏激,处处与人作对,他敌人多,但是欣赏他的人更多,这样一位奇人在饱读诗书之余,书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既然他包办了白话文写作的前30名,新一代作家还有谁有写作的前途?
【小说是李敖书写的新武器】
蔡康永(以下简称蔡):我现在手上拿的是李敖新出的小说『红色11』,『红色11』这一本小说跟他前几本出的小说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老人家把他的脸弄到了封面上来了,所以是不是已经到了一个程度,就是『红色11』这本小说,是李敖用来再度标榜他自己的伟大,乃至于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的一本小说?李敖先生,你前面的几本小说,像『北京法源寺』是拍寺庙的照片,『上山上山爱』有一个赏心悦目的小美女的照片藏在后面,为什么到了『红色11』?就把你的照片给拿出来,而且摆出一个凶狠的样子?
李敖(以下简称李):因为黔驴技穷!
蔡:是不是这个小说自传意味特别强?
李:有一部分,其实每本小说都有这一部分,这个重要一点就是我用我的封面来告诉大家:不要把我忘掉,李敖还在。
蔡:你有危机感?你觉得有人把你忘掉了吗?
李:有... 绝对有。
蔡:来自于哪个部分?
李:来自于我对人情世故那种深刻的了解。
蔡:如果在你常常上电视的那段时间,其实年轻一代的人认识李敖,通通都是透过电视节目而不再是透过阅读,这个你难道不会觉得也很扭曲你吗?
李:我觉得这个最重要一点就是年轻人现在给惯坏了,国文能力、中文能力都变得很坏了,他们只会用计算机的语言,那种语言严格说起来,很像我们在过去当兵的时候,在部队厕所里面看到门板后面写的那些哀咏调、咏叹调,可是他们那种咏叹还是写在计算机上而已。
蔡:所以在你的标准里是通不过?
李:他们中文太烂了!我觉得中文被毁掉了,所以我写书的主要意思就是要给大家看看好的中文,还流传下来,并且在我身上发扬光大。
蔡:李敖先生,你为什么要写小说?
李:因为我写的那种杂文,写的太多了,我已经写了一千五百万字在『李敖大全集』四十本,都看的很清楚了,所以我也希望改变一个形式,并且可以告诉你这是研发新的武器,所以他用小说来表达。
蔡:小说的攻击力比你的杂文,理论上应该是比较弱?
李:应该强,比较有时间性,他可以自己...freedom...自由度比较大。
蔡:所以你会不会自己出钱叫人家把你的小说翻译成其他语文出版?
李:我希望我有这么多钱...因为发现真的高手,能够翻译我的书的人好像也不是很多,虽然很多人在语文上面很擅长,真正真刀真枪的拿起来翻就不见得不一定。
蔡:所以你想过要做这件事?把你的小说翻译成...
李:我想有段时间我清楚知道这个社会跟世界对我的态度,我了解靠别人是不行的,你看胡适就典型的例子,一辈子交那么多朋友,那么多人拥护他,他死了到现在连个全集都编不出来,所以我的意思是依靠这些人是不可以的。
【小说中的龙头是李敖的化身】
蔡:『红色11』里面的角色分别因为不同的原因被关进了监牢,那当中李敖所写的龙头这个角色,不断地开导其他跟他一起坐牢的人,你自己在坐牢的时候就是扮演这样的角色吗?
李:扮演过,我大部分是一个人住,可是有的阴错阳差的原因,好比说修房子什么原因,也是偶尔会跟别人挤成一堆,那个时候我就扮演了这个角色。
蔡:你跟别人挤成一堆的时候,一定会有这种划地为王的习惯吗?就是你会标榜出来说「搞清楚,我是什么角色」?
李:这一点非常重要,你看沙特写小说说「什么是这个地狱?你跟别人住在一起就是地狱」这个就是说你正在地狱里面,活生生的跟一些不相干的人二十四小时,他的吃喝、放屁、泄肚,你都面对,你懂我意思吗?这非常苦恼的一件事情,这个时候就要定下一些...不是游戏规则,而是坐牢的规则;好比说我的书里面谈到了,我们一定不可以哭,为什么这么残忍不许别人哭?因为哭是会传染,哭很像SARS会传染的,它使别人情绪跟着整个换掉,新亭对泣大家哭成一团,所以这样会把大家坐牢的意志摧毁,所以不许哭,每一个人都要笑,或者勉强的笑这样子。
蔡:根据你的经验,坐牢的时候真的像这个小说里面所写的--就是如果有一个意志力像你这么强的人,做为一个意见领袖的话,别人都会听?
李:基本上会听,因为我在里面最久,你懂吗?这点很重要,好比说监狱里面管人的那个班长或者说监狱里的牢头,司法里面叫做帽子,带着警察帽子的,这一批人他是很势利眼,他的处分里面就分出老大、老二,他认为你是老大,别人就怕你了,就这么简单,所以老大有老大的好处。
蔡:你有没有用特殊的方法,来笼络这些狱卒或是牢头这些人?
李:不需要,我只要不消极的害他们,他们就很快乐了,我跟共产党一样,共产党不需要做好事,共产党只要不做坏事,大家就说共产党进步了!
蔡:所以你从来没有碰过人家在牢里面挑衅你的权威吗?
李:没有碰过。
蔡:就即使是完全不读书的人,也知道李敖何方人物?
李:我发生过一件事情,就是有一个人跟我在一起,他哭个不停,我禁止他哭他还在哭,有过这样的一个挑战过。
蔡:这不算,这只是他受不了...
李:不是,我受不了,我要求跟他换房间,他就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