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3日清晨,我正在准备一个会议的发言材料,大姐突然打来电话,哽咽着说,母亲不行了。母亲身患绝症已近六个年头,最近病情恶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以接受这一现实。 赶到医院,母亲神志已经不清。医生告诉我,一个八十七岁的老人,与病魔抗争了六年之久,真是一个生命的奇迹。我却知道,母亲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了她的豁达开朗和善良,以及对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毫无保留的爱与付出。如今,那个世上最慈爱最无私的老人走了,我也成了一个六十岁的孤儿。悲凉之情油然涌出,我抓着母亲的手,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痛哭起来。 母亲一生育有我们兄弟姊妹7人,我排行居中,上有两兄一姐,下有两弟一妹。我小时恰逢三年自然灾害,生活极度困难,我们这个家庭更是如此。生活虽然如此困苦,我印象中母亲却从没有过任何抱怨,也从没对我们兄妹7人发过火。母亲一生乐善好施,就在那样的困难时期,也没有忘记去接济别人。大约在我5岁那年,一个母亲领着两个女儿外出讨饭,讨到了我们家门口,母亲问及家远不能回去,就把三间南屋收拾出来,让那母女三个居住。为了不让那家人思想上有负担,善良的母亲还让姐姐和那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结为异性姐妹。我们是亲戚了,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就行了。这一住就是三年多。后来生活日渐好转,她们才返回家乡。 因为家中吃饭的人多,哥哥姐姐早早就退学到生产队中干活。在我十三四岁时,父亲提出也让我退学干活养家。母亲见我好学,一向柔弱的她第一次违背父亲的意志,坚持让我上学。在她的坚持下,父亲没有再提让我退学的事情。可我那时却少不更事,没有理解母亲的苦心。看到身边的同学有的在水泥厂就了业,就产生了弃学从工的念头。瞒着母亲,我托同学在水泥厂也谋到了一个差事。那时我也就十七岁的光景。然而好景不长,水泥厂要辞退合同制工人,我便被辞退回家了。 灰头灰脸地回到家中,以为会得到严厉的斥责,然而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母亲一如既往地对我,就连父亲,大概是受了母亲的影响吧,也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却不能承受这样的结果,白天,在生产队中拣最累的活干,以求麻痹自己,晚上却整夜难以入眠。知子莫若母。母亲显然是看出了我内心的苦痛,一天把我叫住,细声慢语地说,不如再去考考学试试。已经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再考,能行吗?我犹豫着,喃喃地说不出话来,试试吧。母亲还是那么平静地鼓励我。在那个巴不得让孩子下学帮助家庭的时代,母亲说出支持我上学的话是多么宝贵啊!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我不争气地流出了眼泪。 可这一试,就是三年。那三年,我白天干活,晚上就在油灯下苦读,连续三年,名落孙山。村里的风言风语多起来,“考了三年了,没有希望了,还考,真没有数”,“那么大小伙子了,还不塌下心来下地干活,净想那不着边的事情。”有的,甚至当着我的面对母亲说,不是那块料,就别让他再考了。母亲只是笑着不语,并没有一丝的言语强加给我。考学如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我晚上加倍努力,白天一声不语地下地干活。有一天,我正在棉花地里给棉花除虫,因为极度的虚弱,一下栽倒在地头。母亲听后,一路小跑过来,坐在地上,一把把我揽在怀里,急切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母亲一脸的焦灼。我挣扎着站起来,母亲用她那瘦弱的身体支撑着我。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我已经高出母亲一头了。 那天晚上,我依然咬紧牙关在灯下学习。半夜时分,听见母亲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接着听到她拿碗筷和倒水的声音。不一会,我看见母亲端着一碗开水冲的鸡蛋,走到我学习的地方,让我趁热喝下去。喝了睡吧,身子重要。母亲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那时的生活虽然不似我小时艰难,但鸡蛋对于一个农村的家庭来说,还是十分珍贵的东西。母亲没读过书,也不会说过多华丽的语言,可她就是以她自己内里的慈爱关心着我。鸡蛋的雾气中,泪水又一次朦胧了我的双眼。 一年后,我终于考上了淄博师范。 参加工作以后,我先后辗转在淄博丝绸复制品厂、淄博市计划经济委员会、临淄区政府、市监察局工作。母亲一直住在农村,谁家有困难,她总是毫不犹豫不求回报地去帮助他们。如果说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我还能有一丝的努力,还有一丝的宽容,还有一丝的正直和清廉,还有一丝的对社会的关爱与回馈,都应该得益于母亲无声的教诲。而今天,母亲离开了我们,离开前,我没有守在她的身边。 下葬那天,天突然刮起了朔风,雪花自天空飘摇直落下来。一会儿,母亲的坟头就覆盖上一层白白的雪,如一个圣洁的花环。难道上天也要悲悯这位慈爱无私老人的离世吗?我抬头望天,任雪花落在我脸上,与我的泪融为一体,顺着脸颊流淌。母亲,我的圣母般的母亲啊,天地都为你的离世而动容了,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