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法国古铜币名,一里亚相当于四分之一苏 (铜钱)。
② 意为雏菊。
“这算不上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热尔维丝说,“我也看不出这一切与埃及人有什么相干,与孩子有什么相干。”
“别急!”马伊埃特接着说下去。“说到孩子嘛,马上就会有一个的。—— 在六六年,到这个月圣保罗节已十六个年头了,帕盖特生了一个小女孩。不幸的女人!她高兴极了。她早就期盼生个孩子。她的母亲,那个只知道闭着眼睛装做一无所知的老实女人,已经死了。在这人世间,帕盖特再也没有什么人可爱的,也没有什么人爱她的了。自从开始堕落后五年间,花喜儿真是怪可怜见的,孑然一身,在这红尘中无依无靠,到处被人指指戳戳,被街上的人叫骂,被捕役殴打,被那些一身破旧的男娃嘲弄。接着,年到二十,而对于卖弄风情的娘儿来说,二十岁已经人老珠黄了。放荡营生越来越掉价,并不比从前卖针线活挣得多,每增添一条皱纹,便少了一个金埃居。冬天又变得很艰难了,炉子里又难得有木柴,食橱里又难得有面包了。什么活计再也干不了,因为纵欲,人也变懒了,而变懒也就越纵欲,她越陷越深,再不能自拔了。—— 圣雷米的本堂神父在解释为什么这类女人比其他穷苦女人在年老时更受饥寒的折磨,至少是这么说的。”
“一点不错,”热尔维丝说道,“可是埃及人呢?”
“等一下嘛,热尔维丝!”乌达德比较耐心听,说道。“要是一开头就和盘托出,那结尾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继续往下讲吧,马伊埃特,求求你啦。这个可怜的花喜儿!”
马伊埃特接着往下讲。
“她确实好不伤心,好不悲惨,终日用泪洗面,哭得两边腮帮都凹陷下去了。不过,由于蒙羞受辱,放荡形骸,遭人唾弃,不由萌发一种念头:假如这世上有某种东西或是某个人能让她爱,也能爱她,那么她就不会那样丢人现眼,不会那样恣意轻薄,也不会那样被人遗弃。这就必须是个孩子,因为唯有稚童才能那么天真无邪,对此毫不在意。—— 她好不容易才认识到这一点的。在此之前她曾经竭力爱过一个小偷,他也是唯一可能会要她的男人,可是过不了多久,她发现这个小偷也瞧不起她。—— 大凡痴情女子,总需要一个情郎一个孩子来填补她们的心灵,要不然就非常凄惨了。—— 既然不可能有个情郎,她便回心转意,一心想要有个孩子,而且她虔诚之心始终并未泯灭,便把想生个孩子的愿望不断祷告慈悲的上帝。诚之所至,慈悲的上帝怜悯了她,便赐给她一个女儿。她那快活的样子,就不必说了,又是眼泪,又是爱抚,又是亲吻,简直发疯了。亲自给孩子喂奶,把自己床上唯一的一条被子拿去做襁褓,而她却不再感到寒冷和饥饿了。她于是恢复了美貌,老姑娘成为年轻的母亲。奸情复起,又有人来找花喜儿了,她那货色重新有人光顾了。她把这些下流勾当挣来的钱,统统拿去给女儿买小衣衫、小软帽、围涎、花边衬衣、缎帽,却连想也没有想过给自己重买一条被子。—— 厄斯塔舍先生,叫你别吃那个饼,你是怎的!——小阿妮丝,就是那个女孩洗礼时的教名,因为花喜儿不再有什么姓了,说来一点不假,小阿妮丝穿绸着锦,打扮得比多菲内 ①的公主还更加花枝招展!尤其是她那双小鞋连国王路易十一肯定也没有这样的鞋子!那双小鞋,是当母亲的亲手缝做和刺绣的,精细,各种装饰之讲究,不亚于慈悲圣母身上的袍子。这双粉红小鞋,真是说要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只有我大拇指这么长,若不是看见孩子的小脚丫脱掉鞋子露了出来,真难相信那双小脚能穿得进去。真的,那双小脚是多么小巧,多么漂亮,多么粉红呀!真赛过鞋面的粉红缎子!—— 乌达德,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那些小手小脚更好看的了。”
“我求之不得哩。”乌达德叹气说。“不过,得等安德里?缪斯尼埃先生乐意呀。”
“而且,”马伊埃特接着说,“帕盖特的孩子不光是一双脚好看而已。我见到这孩子时她才四个月,那真是心肝宝贝!一双眼睛比嘴巴还大,一头秀发又柔软又乌黑,都已经卷曲了。等到她十六岁时,准是一个神气活现、肤色深褐的美人儿!她母亲一天比一天更加发疯似地爱她,抚摸她,亲吻她,咯吱她,给她洗澡,把她打扮得花里花俏,差点没把她吞吃下去!① 法国东部的旧省名。她为女儿高兴得糊里糊涂,念念不忘上帝的恩德。尤其是女儿那双玫瑰色的漂亮小脚,真叫她无限惊讶,乐得发狂!老是把嘴唇贴在那双小脚上面,再也无法放开。忽而给她穿上小鞋,忽而又把它脱下,说不尽的赞赏,道不完的惊奇,看一整天也嫌看不够,满怀爱怜,试着在床上教她学步,心甘情愿一辈子跪着,替这双好似圣婴耶稣的小脚穿鞋脱鞋。”
巴黎圣母院第六卷 一滴水,一滴泪(7)
“这故事倒是挺动人挺好听的,可是哪有埃及人呢?”急性子的热尔维丝嘀咕道。
“就有啦!”马伊埃特回了她一声。“有一天,兰斯来了一伙骑马的人,样子挺古怪。这是一帮叫化子和流浪汉,由他们的公爵和伯爵带领,浪迹天南地北。他们皮肤晒得发黑,头发卷曲,耳朵上挂着银耳环,女人比男人还要丑,脸更黑,头上什么也不戴,身上抱着一个丑恶的小鬼,肩上披着一块用麻线织的粗布旧披巾,头发扎成马尾巴形状。那些在她们腿上爬来爬去的孩子,连猴子见了都会吓跑的。这是一群被逐出教门的人,直接从下埃及经过波兰来到兰斯。据说,教皇听了他们忏悔之后,要他们在凡尘中连续漂泊七年,不许睡在床上,以示赎罪。所以他们称为‘悔罪者’,一身臭气。看样子他们原是萨拉森人 ①,因此信奉朱庇特,并有权向所有戴十字架和法冠的大主教、主教和修道院主持索取十图利弗尔,这是教皇一道训谕给他们这样规定的。他们是打着阿尔及尔国王和德意志皇帝的招牌来兰斯给人算命的。你们可以想见单凭这一点,便足以禁止他们进入兰斯城。于是,整队人马倒也乐意在布雷纳城门边安营,就住在至今还可以看见一座磨坊紧挨着从前石灰坑的那个土丘上。他们给人看手相,说得天花乱坠,真能够预言犹大会当上教皇呢。不过,种种有关的流言蜚语也传开了,说他们拐小孩,剪钱包,吃人肉。审慎的人劝那班傻瓜说:‘千万可别去!’但自己却悄悄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