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问道:“这么说来,黄老先生你这是要来帮助我们,建造比你哥哥更精良的九桅宝船,以此来向世人证明,你才是真正的船王吗?” “不错。”老船工挣脱海盗喽,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衣衫道,“真正的黄家九桅宝船,岂是这五艘破烂船只所能比的?所以我劝姑娘,还是趁早烧掉这些破烂,将这些拙匠赶回家去,接下来由老汉监工,重新造过。若不将黄涯子的宝船比下去,老汉这口憋了数十年的怨气实在难平。” 阿衡突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说道:“老先生说得轻巧,难道单凭你几句话,就让我相信你是黄家传人,乖乖烧船放人,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造船之道,博大精深,姑娘若不信我的话,留着这些破船、拙匠,恐怕也是无用。”老船工道,“黄家造船,精在龙骨,而不在其外表,这些拙匠所造大船,虽说外表与黄家宝船有几分相似,但龙骨松散,力难聚集,遇风不稳,遇浪无速,若是驾这些破船与黄家宝船对阵,准保你们有去无回。” 老船工话锋一转,又道:“当然,黄家造船之道,黄涯子也仅学到皮毛,他只懂墨守成规,而不懂变化之道。黄家造船,多用桦木,桦木虽然耐腐,但用于战船却不够坚固,如由老汉我来监造,当用扶桑国所产的一种‘蒸肉松’,这种松树常被当地居民用来烹煮肉食,以此木托肉,能放于炉灶上蒸煮,遇火不燃,坚硬异常,若选用此木造船,定比黄涯子的战船坚固百倍。两军对垒,当可大获全胜。” 老船工滔滔不绝地讲完一席话,阿衡仍不为所动,缓缓说道:“若真如老先生所说,那是甚好。不过,这些破船与拙匠们,也不忙着烧掉赶走,不妨先试一下航,看看这些拙匠们所造的破船是否合用,若不合用,再烧掉、杀掉也不迟。”说到“破船与拙匠”时,阿衡还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但说到“烧掉、杀掉”时,她那如秋水般的眼波中却露出一丝残忍的快意。 “此言差矣。”老船工摇了摇头道,“造船之道,最重兆头,无论是让无用之船试航,还是造船之前杀工匠,都是凶兆,实不可为。若姑娘决意为之,那老汉也无计可施,唯有放弃帮你们造船之念,继续做我的无名之人。” “你这是在威胁我喽?”阿衡依然微笑着,不过笑容里却透着一股子杀气,“那我不妨先砍了你的头,然后再试航这些‘无用之船’,看看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说着,阿衡轻挥玉手,顿时有两名喽冲上来,又一次摁倒老船工,其中一名喽抽出了佩刀,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老船工脑袋搬家。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停靠在岸边的乌蟒快船上,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可对黄老先生无理。”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快船甲板上站立着一位白衣纶巾的中年书生。这书生清瘦高挑,颔下留着三缕青须,眉目儒雅,却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霸气。 此人便是“靖海王”汪直,一个纵横四海的海盗大头目。 谁也不知道,汪直一直躲在乌蟒船舱内。汪直觉得这么重要的试航仪式他必须亲临现场,他对阿衡的信赖也不像外人以为的那么深。对于像他这样仇敌遍天下的海上枭雄来说,他唯一能信赖的,只有他自己。 3.独臂船夫 由于黄坚子老先生坚持先放人,再造船,终于使几十名巧匠死里逃生,不仅被放回家,每人还领到二百两黄金。 现在,黄坚子造船所需要的“蒸肉松”已全部运到,接下来,就看这位老先生如何大显身手了。但黄坚子似乎并没有立即动工的打算,每天只是在海边盘膝而坐,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他在等待什么,思索什么。 负责看管船场的海盗喽们也不着急,反正“靖海王”已经下令,给黄坚子三十日期限,到时如造不出宝船,同样要身首异处。倒是那些仍留在船场里的船工们,不由替这位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的老先生担心,他们怕这位老先生只会动嘴皮子,到时造不出船来可就要脑袋搬家了。 这些船工多数是附近居民,被临时掳来做苦力的,其中有好事者,壮着胆子来问黄坚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工造船,而黄坚子总是笑而不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转眼过去了二十九天,只剩最后一天了,这天一早,黄坚子仍不提开工的事,穿好衣服后又朝海边走去。这时,船工里一个平时沉默无语的戚老六忍不住了,他在半路上拦住了黄坚子。 这戚老六是个残疾人,跛了一条右腿,断了一条左臂,脸上还拖着一道长长的刀疤。据说,他年轻时也是一位好船夫,有一年在行船途中遇到倭寇抢劫,身中数刀被踢下大海,最终他凭着良好的水性,捡回了一条命,却落了一身伤残。 戚老六刚被抓来做船工时,连着半月没人听他说过一句话,一度被大伙儿误以为是哑巴。此时,戚老六拦住黄坚子道:“剩最后一天了。” 黄坚子笑了笑说:“我知道。”戚老六说:“造不出,要杀头。” 黄坚子又笑了笑:“我知道。”戚老六说:“我知道,你不会造。” 一听这话,黄坚子怔住了。 戚老六淡淡地说:“距此十里有座二龙山,山上有座望海寺,最近寺里来了个带发修行者叫绝念,你就是他?” 黄坚子怔了一会儿,笑了,笑得非常轻松自如:“不错,我隐居山林,以为没人认识我,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知道我这么个人的存在。” 戚老六淡淡地一笑,说:“别忘了,这些船工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大伙儿经常上山砍柴,难免会有人见过你,所以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黄坚子,你也不会造船。”他顿了顿说,“你是为了救那些工匠,所以才谎称会造船,世上根本就没有黄坚子这个人。” 化名黄坚子的绝念居士说:“你一切都知道,又何必多说。” “但船还是要造。”戚老六道,“你不会造,我会造。别忘了,我以前也是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船就是我的命。我懂船,也许不是高高在上的船王,而是每天都在船上讨活口的船夫。” 绝念不得不承认,戚老六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挤出一丝苦笑道:“一切都已经晚了,即便你会造船,现在也只剩最后一天,来不及了。” “来得及!只要一天就够了。”说这话时,戚老六的刀疤脸上浮出一丝淡定的笑容,那笑容突然变得明朗闪亮,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位镇定自若的大将军。 绝念若有所思地看着戚老六,仿佛要看透这个人到底是神仙还是疯子。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一天造一艘大船?恐怕只有神仙才办得到。” “新造一艘大船确实来不及,但我们用不着新造。”说着,戚老六将目光转向停靠在码头边的一艘乌蟒快船。这是汪直集团的专用船,当年汪直正是靠这种快船起家,称霸海疆十余年,直到出现了九桅宝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