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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雨/鸟雨(7)

时间:2022-09-0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谁呀?”

  采芹笑而不答,从艾绒的头发上轻轻拿掉一片芦花。

  “谁?”

  “你说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还能有谁?”

  “谁?”

  采芹没有告诉艾绒。昨天,杜元潮特地去了枫桥,将盘桓在心中许久已使他心神不宁的心思告诉了她。不知为什么,当杜元潮自己再也无法在心中承受这一切而决定向人说出时,他想到的惟一一个人就是采芹。这些天,他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要将这一切告诉采芹。

  他要对采芹说,他恋爱了,他要让采芹帮他拿主意。他的终身选择,应当由采芹来帮他确定。她是他惟一的依靠,惟一的知己。他并且知道,采芹会很乐意地帮助他的。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使她心里感到十分温暖的事情。当采芹听完杜元潮的诉说,见他用眼睛孩子一般望着她时,她心野上泛起一片潮湿。她的鼻子微微酸了一下,眼睛里有了薄薄的泪水,她笑着:“你也该成家了。”

  这之后,采芹就非常迫切地想见到艾绒。

  现在,采芹要好好看看她。采芹毫无顾忌的、聚精会神的注视,使艾绒感到害羞,头垂得越来越低。采芹见她这副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艾绒扯了一下采芹的衣角,扭了扭身子。

  “你是个怕羞的女孩儿。”

  “不要这样看人家嘛。”

  采芹觉得这女孩儿真是可爱———可爱得让人心疼。她有一个欲望:伸手轻轻拍打几下艾绒那显然在发烫的面颊。

  这两个从前很少见面、见了面也只是很少说话的女人,此时此刻,都觉得她们的命运被一件共同的东西连接着,仿佛在许多年前,她们是一道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很长时间里形影不离,后来分开了,分开了很久,但现在又相聚在了一起。

  “你常回来吗?”艾绒问。

  “不常回来。”

  “这回回来住多久?”

  “完成了一个人的嘱托,就回去。”

  “谁的嘱托?”

  “猜猜。”

  艾绒摇了摇头:“我不猜。”

  “你想知道。”

  “我才不想知道。”

  “心里想知道。那我说啦?”

  “随便你。”

  采芹看着艾绒的脸,小声说:“杜———元———潮!”

  艾绒的脸一下子变成绯红,随即用两手轻轻将脸遮住。

  采芹靠近艾绒,将一只胳膊轻轻搭在艾绒柔弱的肩上。她没有再说什么,眼睛一直看着那片在霞光中变成嫣红的花海。

  一群苍鹭从水中的芦滩上飞起,在霞光中缓缓飞行,虽然划动着翅膀,却使人觉得它们几乎凝固在了低垂的天幕上。

  这一夜,采芹是与艾绒一道在艾绒那间温馨而清洁的小屋里度过的。采芹为艾绒做了一顿地地道道的油麻地的晚餐。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她们就在灯下聊天。看看天色*已不早了,采芹说:“洗洗睡吧。”

  她们合睡在一张小小的但却很舒服的床上。

  她们之间有一种不期而然的亲昵感。

  艾绒在微侧身子换上一件宽大的睡衣时,露出了那两只小小的柔软的****,采芹笑了:“它们长得真好看。”

  艾绒立即用双手将睡衣合上。

  采芹笑了。

  艾绒侧过头,一眼看到采芹也正在换上她为她从箱子里拿出的睡衣,她看到了采芹两只虽然也不很大但却丰满的****,小声说:“它们长得才好看。”

  采芹拢了拢睡衣,又撩了撩头发:“都老啦。”

  两人先是各睡一头的,但说着话,采芹让艾绒拿了枕头,与她睡到了一头。

  灭了灯,她们面对面,紧紧地挨着。

  她们在黑暗中,各自闻到了对方肉体的气息。采芹说:“你身上还一股奶香呢。”

  艾绒说:“你身上有一股草香。”

  “在地里干活落下的。”

  “好闻着呢。”艾绒埋下身子,将鼻子轻轻贴在采芹的**上。

  秋天的夜晚,像熟睡的处女,静得让人感动。灰蓝的夜空下,大平原在由野菊花、石蒜、苦艾、香菖蒲以及成熟的稻子所融和在一起的迷人气息中,均匀地呼吸着。河水在轻轻拍击河岸,拍击码头与停泊的船。那船有节奏地摇摆着,像夜的摇篮。车水的风车,在夜空下犹如长了翅膀的巨人,在缓慢的节奏下,将水车到已经收割了庄稼的地里。蛙鸣止了,蝉鸣息了,布谷鸟也飞了,只有水边草丛中与家前屋后的瓦砾中,不知名的秋虫在鸣叫。这是它们的季节,声音清纯而忧伤。

  采芹在说,艾绒在听。说的是遥远的往事———从杜元潮父子在洪水之中漂泊到油麻地,散散漫漫、断断续续、星星点点地说下来。

  艾绒在静静地听。像所有女人喜欢知道一个男人的少年时一样,她渴望知道小时候的杜元潮。

  木船、风车、田螺、泥鳅、鱼钓、果树、田野、群架、攀援、跳水、捕鸟、偷摘……还有那雨,一场一场的雨,不时地一阵一阵地洒落在她们的说话里。

  艾绒喜欢采芹所讲的有关杜元潮的每一个细节,这每一个细节,都会像石子投进潭中,振荡出一圈圈细密的波纹。

  采芹讲到了杜元潮的结巴,并学着他说话的样子:“你……你……你……”

  艾绒咯咯地笑了。

  采芹描述着:“他结巴时,脸憋得通红,红得发紫,脖子上青筋暴突,眼珠子要跳出来了。结巴了半天,也没有将要说出的话说出来,很不好意思,就把头低下了,一直低到了裤裆里……”

  采芹既像是在讲给艾绒听,又像是在为自己独自回忆。那时,杜元潮一副大眼明亮的形象就在她眼前,在田埂上,在小溪里,在风车下,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

  往事成诗,在这秋风吹得芦花飘满云空的夜晚,被一颗热血汩汩的心吟诵着。

  采芹一边说,一边用手梳理着艾绒的头发。

  有一阵,采芹哑默了许久。她飘飘忽忽地看到了那口荷叶田田的池塘,看到了赤身****的自己与赤身****的杜元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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