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厂一看,好家伙,整三条生产线,其中一条还是簇新,壮观地排列在三架棚屋下。因为车间没墙,站门口就可一目了然。难怪品种齐全,那么多人要的货色全有。
已经进了那么多货,杨巡稍有经验,进厂门就直奔办公室。登峰电线厂厂长办公室里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说话,那个对着门坐的凶汉看见杨巡,瞥了一眼闭嘴不说。背着门的那个就回转头来,看到毛头小子杨巡,就道:“我们停止招工了。”说完就又背过身去。这里面的正是雷东宝与雷士根。
杨巡立马笑容可掬地抛出大买卖:“大叔,我来买两千捆电线。”他既然人微言轻,那就进门就抛大买单,砸死对方。
这话一出来,士根又转回头,笑道:“回家叫你爸来,别寻开心。”
“我叫杨巡,钱我已经带来,跟大叔谈个价钱。不过有些需要定做。”杨巡走进办公室,镇定自若地自己找凳子坐下。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士根立刻明白眼前这男孩子是真的送生意上门。忙起身拿雪白搪瓷杯给杨巡泡杯茶。杨巡总觉得身侧像有一束火线烤上身来,顺着看去,却是雷东宝靠在椅子上沉默注视。他忙赔笑打个招呼:“大哥你好。”
“叫他大叔,叫我大哥?”雷东宝依然虎视眈眈,“你家做什么的?要那么多电线做什么去?他们放心你来?”
“我家农民,老爹去得早,我跟人去东北做生意养家糊口,这次回来帮大家发一些货。大哥,听说小雷家村支部书记也是早年父亲去世的,都说他年轻有为,我说这是咱穷人孩子早当家啊。得早早跳出来挣钱吃饭,养活弟妹,不做事都等着喝西北风啊。”
雷东宝一听笑道:“士根哥,还真是那么回事,我们还不是让穷逼的。以前只有一个目标,吃饱饭。”
直等雷东宝说了话,士根才道:“还真是的,那时每天想着能不打光棍已经美死了。小杨,这是我们村雷书记,我是登峰厂厂长,也姓雷。你说吧,要什么规格。”
杨巡忙伸出两只手非要捧住雷东宝的一只手握了,连声说“久仰久仰”了,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士根。雷东宝对这种客气早已习惯,没啥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对杨巡印象极好。士根看了字条,又看看自己手头的报表,道:“有两种没有库存,我安排下去立刻做,你后天来拿。”
杨巡问:“雷厂长,你们电线足尺吗?”
“当然足尺,你去车间随便找一卷量一下。”
“有没有不足尺,短个四五公尺的?”
士根心头不快,道:“小小年纪疑心倒重。”
杨巡察言观色,忙笑道:“雷厂长误会了,我们成批卖给国营厂的电线,一般都是居民买电线剪下几公尺后的卷,反正他们拿去厂里,电工自己还得偷剪几公尺回家,没人会查。可我们这样剪了后包装会松,碰到仔细的会被看出来。不如你们这儿先扣下几公尺,我们把价钱按比例扣除就是了。你看我画红圈的这几种,就要短尺的。”
士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猫腻,不由与瞪着眼睛的雷东宝面面相觑,嬉笑道:“哪有这样作弊的,不怕让人查出来砸你铺面?”
杨巡“嘿嘿”一笑:“我们小本经营,看到国营厂采购的又得递香烟又得送好处,不从这里抠斤两还赚什么?他们拿了好处,还哪里会来砸我们铺面。”
雷东宝道:“还有比红伟更滑头的,你们都那么做?”
杨巡一笑,哪是都那么做,那些定做不足尺的都是他自己要的货,他到处上门推销,找的大多是国营企业,最需要这种短斤缺两电线。但他嘴里说:“都那么做,不然我怎么知道。雷书记跟雷厂长慢坐,我自己去车间量尺寸。”
雷东宝看杨巡笑着露着两颗大虎牙出去,等看他走远,才道:“小小年纪就这么滑头。”
士根笑道:“看他量大,我们给他定做一批,我们自己不干,还是足尺。不能明着开这个口子,我们那么大摊子,要是都学会生那小心思,还怎么管得过来。”
雷东宝点头:“你防着点,如果有人开这口子,敢昧村里钱,往死里打,再送他去坐几年牢,看谁还敢。”
士根犹豫了下:“四宝说,老书记收人钱物,批低价砖给人。”
雷东宝一时愣住,死死盯住士根,好久不语。这时杨巡回来,跟士根就着各种规格谈价,将价格压到他满意地步,才交出预付款,约定后天取货。雷东宝一直不语,双臂抱胸前发呆。连杨巡走时打招呼说再见都不理,想自己的心事。等士根回来,他才难得地压低声音,问:“你调查了没有?”他知道士根不将细节调查清楚绝不会胡说八道,与四宝为人大不相同。士根既然说了,那就确有其事,所以这个问题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