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韩寒是一种机缘。
我内心里特看不起80后,就跟王朔看不起我辈一样。但无论王朔你愿意不愿意,无论当年我怎么饭你,事实情况是,王朔已经成为里程碑了,就是树那里被瞻仰,基本上没什么实际作用。
其实若论出道,我和韩寒时间上应该算同门姐弟,都是一批。但我仗着年龄优势把他当个小孩儿。尤其知道他玩儿赛车,我原本就是幼儿园教师,所以我不带他玩儿。当然,如果从卖书的数量上说,他也不带我玩儿。现在不是都提量化吗?
去出版社,等人的时候顺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韩寒的书《一座城池》翻了翻,一看竟放不下来,临走的时候打包了一套韩寒全集。
我觉得当作家最大的好处是,自打我出名儿以后,书反正就没花过钱。人说靠山吃山,卖烧饼的武大郎每天的晚餐就是炊饼,公交公司的驾驶员上车都不买票。我这个行当也没啥油水了,只能蹭点儿不要钱的书看,趁职务之便,把跟我合作过的和有合作意向的以及那些虽然没合作过但有合作野心的出版社都扫荡一空。基本上最近市面上流行的书都堆在我家地下室的仓库里,整箱的,没拆。
那天朋友买了一本刘心武的书,跟我约会的时候看得那个起劲儿。我一拍她,她都没理我,说,刘心武的新书真是好看啊!我一瞄封面说,我的出版社的,你早说啊,我去帮你要,另外,我新书要出来了,也能送你一本。
她不屑地说,你替我要刘心武就行了,你的不要给我,我网上都看过了。
这是什么世道,我怀疑,刘心武、韩寒等同志们经常有大批量的书收不到钱,其实,也许韩寒同学在谈恋爱的时候,也跟女朋友说,我跟六六是一出版社的,我替你搞一本她的书。然后我也收不到钱。
世界就是这样平衡的,我一点儿不难受。
我就是同情我的出版社,合同上签,他们有1%的自留书送人,这部分不给我版税。我很善良,心想这世界如果像我这样特爱占小便宜的人多了,他们这1%怎么够呢?下一套书我是不是要多给他们1%?
我脑子马上就转过来了,这肯定不是我操心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也许多印了好几万,钱不给我就是啦,反正我也不知道。对不起哈金社长。
我喜欢韩寒的文字,透着看破红尘的冷幽默。那种脱然世外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当然人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过另一句话是,少年得志便猖狂。最近常认识那些少年猖狂,让我羞愧得呀,越发觉得自己老了。其实所谓的收敛锋芒,所谓的低调,是衰老的表现。我连猖狂的资本都没了。人家再形容我,估计得用大器晚成了。
最近再读当年让我痴狂的王安忆的文字,已经看不下去了。我于是想,作家和时装一样,是有季节的,有流行色。当下流行韩寒,肯定有它的道理存在。我于是突然高兴起来,我还写着,还有那么多的粉丝,说明我还没被社会淘汰。
出版社讲,韩寒同学每年啥都不干,光靠卖文集,怎么的收入也得过二百万。我于是想,我得使劲写呀,好歹也凑出个文集,然后我后半生都有吃的了。我决定要树立自己在中等城市及农村有收入阶层里写实主义的地位,争取把旗帜插到全国三十多个省区几百个市和几万个县,括弧,不包括台湾。编辑记得帮我把全国的市和县的数字具体查一下。
韩寒那拨读者我就不争抢了,我也抢不到。这才是实话,我跟他们有代沟有距离。我跟一80后的小孩谈我的情感,我说,我跟人恋爱了六年了,就是不敢见面,我怕一见面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人要学会控制。
他很奇怪地看着我说,我若喜欢的女人,我才不会花六年时间跟她净玩儿虚的,半年搞不定我就另换。我说,好东西值得等待。他说女人不是东西,不值得等待。这个不行咱就换。青春无价。他的话,我听着别扭,可就是挑不出毛病来。
我说,我觉得某男不错,他说,上啊,上完还有感觉,那才是真的。
我诧异,我想,我大约落伍了。我觉得人不错,并没打算划拉到我的私人账户里。
我以前不物质,而且觉得赚钱是特无聊的事情,人哪能为赚钱而活着?怎么也得为兴趣而活,顺带赚点儿钱。这才回中国多久啊,我就腐化了。我的思想在变。以前我特羞于谈钱,从谈吐上我很高雅,不是艺术就是音乐,要么就是历史文化。
曾碰到一家伙当我面毫不遮掩地问,你去年挣了多少钱?把我闹个大红脸。我想,当人面问人收入,就跟趴人家窗外看人家更衣一样龌龊。开始我还扭扭捏捏,半藏半掩,后来发现,被问收入是这个社会的常态。人家通过你的答案判断你的身份并拿捏与你交往的分寸。
才半年,我已经从以前的保持隐私,到现在逮着人问:你现在收入多少?
这就是没有隐私的社会,你就别装纯洁了,省得人家把你当外人儿,背后说你装逼。你瞧,我现在不就融入和谐了吗?和大家一样。
我估计跟我交往过的人在高谈阔论的场合也跟我一样八卦,在啥酒廊饭馆里大声喧哗着说,六六去年一年收入……她目前正在……其实跟我一样,我不也在书里八韩寒的收入吗?当然我八得不准,韩寒的收入在网上都查得到。而我呢,我没上榜,所以我主动交代。
人和动物一样都有保护色,你要想在自然界生存,最好的办法,一是伪装到底,放泥里就是泥样,放树上就是树叶,这个叫变色龙。
而另一种方法是彻头彻尾地袒露,别人拿你毫无办法。你见过狮子一会儿装羚羊,一会儿装小白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