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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第10章)(6)

时间:2022-10-0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王跃文 点击:


  朱怀镜从柳秘书长办公室出来,碰上好几位处长。他没事似的同人家打招呼,心里却感觉自己正是被这些人愚弄了。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投了他的票,哪些人没投他的票,可在这种特殊的心境下,碰见谁就觉得谁假惺惺的。他回到办公室,泡了杯浓茶,喝得哗哗响,满头冒汗。一会儿,韩长兴敲门进来了,坐下来,望望门外,低声气愤地说:“他妈的,有人就是嫉妒!说你是皮市长的二秘书!”这倒是朱怀镜不知道的。这机关大院,谁都想削尖了脑袋往市长们那里钻,可又谁都看不惯天天围着市长们转的人。

  知道有人嫉妒他同皮市长的交情就行了,朱怀镜不想同韩长兴多说这事,就说了几句客气话,把他打发走了。

  刚送走韩长兴,裴大年来了。朱怀镜说:“贝老板,恭喜你。”裴大年把门轻轻掩了一下,坐下说:“公司进入市里重点扶植的十大民营企业名单,今天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往朱怀镜桌上一丢,轻声说:“别说多话,收起来收起来。”朱怀镜很为难的样子,微微一笑,半推半就,一手扯开抽屉,一手轻轻一扒,就将信封扒了进去。裴大年这就笑得更加义气了,说:“好兄弟,这就是好兄弟。”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两人喝茶抽烟扯谈一阵,裴大年就告辞了。

  下了班,朱怀镜直等到办公楼的人都走尽了,才拿出信封,见里面装着五沓百元钞票。不用数,这是五万块。他打开保险柜,将钱往里面一丢,正好压着龙文的那个笔记本。朱怀镜锁上保险柜,忍不住咬牙切齿一阵,内心升腾起一种快意,感觉就像报复了谁似的。晚上,朱怀镜去了玉琴那里。他今晚有些反常,几乎通宵没睡,要了玉琴三次。

  玉琴依着他,每次都表现得欢快。事实上她直到最后一次才找到感觉,一边娇喘着叫道怀镜你今天是不是疯了。

  此后好些天,朱怀镜越想越愤然,总想找机会同皮市长说说自己提拔的事。可皮市长白天太忙,晚上单去说自己的事情又显得唐突。朱怀镜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设法送点什么去。可最近市里发生了好几起厅局级领导的贪污受贿案,皮市长在好些场合都强调了廉政建设问题。在这种气氛下去皮市长家里送礼,似乎不太妥当。他让瞿林的哥哥种了些没污染的优质大米,原来就是打算送给皮市长这些领导享用的。后来瞿林真的送了几百斤来,朱怀镜又觉得送不出手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起初想起来头头是道,过后一想就觉得好笑了。那几百斤大米在朱怀镜家阳台的角落里堆了两个多月,没有送出去一包。今天朱怀镜反过来一想,送些不值钱的大米去,显得随便,算是个上门的好由头。

  只要他坐下来,皮市长说不定就会过问他提拔的事。

  这天晚上,朱怀镜知道皮市长没有出去,扛着一袋米去了。小马开了门,王姨听得小马叫朱处长,从里面出来了,笑道:“小朱好久没来玩了。什么好东西?这么一大包扛着,也不嫌累!”朱怀镜把大米放下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家表兄自己搞了个生态农业园,种的庄稼一概不用农药、化肥,是真正的绿色食品。这大米是优质香米,我先煮着尝了,味道还真不错,就送袋来让王姨尝尝,看怎么样。”王姨早满面笑意了,说:“小朱比我两个儿子懂事多了。”这时,皮市长书房的门开了,裴大年从里面出来,说着打搅市长了。皮市长走在他身后,说道小裴好走。王姨也站起来招招手说小裴好走。

  裴大年快走过客厅了,才发现坐在沙发上的朱怀镜,忙站住了:“哟,是朱处长?”朱怀镜说:“哟,是贝老板?”两人握手,客气几句。

  裴大年出了门,皮市长回头笑道:“怀镜来了?”朱怀镜笑着说:“来看看市长。”皮市长又问:“我总听别人叫裴大年什么背老板。裴怎么读作背呢?”朱怀镜便把裴大年忌讳别人把他的姓按标准字正腔圆读出来的掌故说了。皮市长和王姨听罢,哈哈大笑。

  皮市长说:“怀镜也心细。”王姨便把朱怀镜送了袋优质香米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皮市长听了,非常高兴。说了些别的闲话,皮市长果然就扯到朱怀镜这次提拔的事了,说:“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柳子风同志没有把工作做好。”朱怀镜说:“感谢皮市长关心。柳秘书长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只是……说得不那个,机关里有股不太好的风气。”朱怀镜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皮市长有没有兴趣听他讲下去。皮市长却很关心是股什么风,“你说说看。”朱怀镜这才说道:“有那么一些人,对领导身边的人有成见,总在一边说三道四。说实话,我自己检讨,平时在市长您面前请示汇报很不够,总是您有事叫我我才到您面前露脸。这本是不应该的。可即使是这样,也有人在背后说我闲话,给取了个外号叫二秘书。”皮市长一听火了,脸都涨红了,说:“什么话?干部就不可以同我皮德求接触了?那我不要成孤家寡人了?真是荒唐!”王姨也在一边说:“有些人真是吃了饭没事干,尽说些是非。”皮市长脸色很快恢复了常态,语气平和:“怀镜你放心,不要有思想包袱。你的事,我管定了!”朱怀镜忙说:“感谢皮市长!不管怎样,我一定努力工作,绝不给市长您丢脸。”

  李明溪的行踪始终没有人发现,可因为曾俚的一个长篇报道,李明溪成了名动一时的新闻人物。一时间,全国很多报刊都转载了曾俚的大作《画家之遁——一个童话的终结》。在曾俚的笔下,李明溪是一位杰出的青年画家,笔凝古意,墨含春秋,画风卓然。

  画家性情乖张,独行特立,不伍流俗,嬉笑人生,终以癫疯的方式使他痛苦的灵魂得到了解脱。曾俚给读者留下了一个谜团:李明溪的大量画作神秘地散失了,不知落入谁手。

  同是这篇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读法。汪一洲琢磨这篇文章,总觉得曾俚在影射他,说他压制和刁难李明溪,使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画家被逼疯了。可是曾俚笔法曲折,说不上有意攻击谁,汪一洲只好吃了哑巴亏。可美院里的多的是明眼人,深谙曾俚笔意所在,总在一边议论这事。汪一洲苦恼几日,想出一计,索性自己命笔,写了一篇为李明溪叫好的文章,找一个权威报纸发表了。这样,至少外界以为汪一洲对李明溪如何如何的猜疑可以消除了。汪一洲毕竟是画坛耆宿,他的文章一出来,立即引得北京和外省几位老画家应和。吴居一先生对记者谈了他对李明溪的评价,赞赏有加。吴先生乃当今画坛泰斗,他论人论画都可谓金口玉牙。于是,一批老画家成了画坛上的惜才若渴的开明先生。一些青年画家则撰文作惺惺之惜,大有兔死狐悲之感。那些玩画的藏家从大量文章中读到的却是投机和财富。李明溪的画价格直线飚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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