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西府是西周文化的发祥地,作为中华文化的基石,一直保持着极强的精神魅力。周文化倡导“以德治国,以礼立序”,许多生活习惯和方言用语流传至今依然盛行,深得人们喜爱。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小时候总是觉得这些话很土,然而在外漂泊多年,再听到后却感觉很美,因为它们有着古老的传统作支撑,散发着独特的文化气息。比如,儿女们若要外出远行,母亲就会给他们贴身的衣服上“敹(liáo)”个“囊囊”,装点钱以防不时之需;把某个人逼着去干其不愿意干的事情叫“箍(gū)着做”;把公鸡打鸣叫“啼起”,等等。 在养儿防老、多子多福的那个年代,一家超过一个儿子并且有一个已经结婚的时候,就会分家,即分割家里的财产并将已婚的儿子分出去由他们另起炉灶,方言叫“另家”。那么,另家比分家的用词好在哪里呢?从文字构成上解析一下便显而易见:“分”字由“八”和“刀”组成,“八”有分离之状,“刀”有割裂之功,合起来则表示“以刀剖物,使之相离”;“另”字由“口”和“力”组成,具有分开而各自谋生之意,意为“用力糊口”。 另家一般是要请中间人说话的,即“说事”,特指乡贤或有威望的长者,因为他们在村中是一些有思想、有文化、有品行的人,能为大家辨是非、明事理、主持公道。说事们应主家的邀请,会根据各家的具体财产和人员结构状况,大到家畜耕地,小到一个“箸(zhù)笼罐”,都要造册登记,分配“清白”,写出“另单”。事情一旦“说倒”就必须照办,并由“执事”去监督落实。“舵(duò)人”都希望儿子们能把光景过得“媉(wǒ)也”些。另家的时间选择也很有讲究,一般选在“忙毕”,因为这个时候麦子刚收完,收成下来了,地里的活儿也不紧了,比较“消停”。 按惯例,舵人一般偏爱小的,多跟小儿子过活,自然就会把属于他们的那份财产传给小的,所以幼子一般都继承了“老屋”,但这里的老屋可不是指老房子,而是指舵人住的院子。“按没处”也有些“逛三”不孝,舵人一气之下就把他们全都“另”出去,趁着自己身体还“顸(hān)实”而独自生活,省得“目乱”,眼不见心不乱。遇到身体“不欠和”时,就轮流到儿子们家中去小住,由他们“经管”。但真到了“水活送不离”的时候,舵人是不出老屋的,儿子们就轮番到炕前来经管,直至“老百年”。 另家前的最后一天,全家人必须聚在一起“咥(dié)”顿臊子面。舵人“啼起”就起来了,父亲首先把院子打扫一遍,连圪崂拐角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家里所有的鸡猫猪狗都“躖(duàn)”到圈里给喂饱喝足圈起来,免得它们出来捣乱。母亲和好面后先“饧(xíng)”上,再去赶早集,割上几斤肥肥的好“彘(zhì)”肉,称些豆腐,顺路在自家地里“剜”上几把蒜苗、芫荽,切碎了做“漂菜”,再“攫”些青菜叶子,回来后把肉和各种蔬菜“爤(làn)”成臊子,面擀薄切细。最关键的是调汤,这是母亲的拿手绝活,醋要出头,而且还是母亲亲手淋的“头道醋”。几十年来吃惯了母亲做的饭,母亲调的汤无疑是家人口中最“嫽(liáo)”的美味,一定要烧“煎(jiān)嚯(huò)”了才入味,再撒上些漂菜香气立马“爨(cuan)”得叫人直流涎水,大家便放开肚子吃,“汤宽”面少,一“吸溜”就是一碗,十碗八碗不在话下,一直吃到“帽盖”上淌汗,快“擦黑”了才撂碗。 生活虽然是分开过了,但毕竟同根所生,有些事情还得兄弟们一起来操办。若舵人老百年后,灵堂要设在老屋,一切祭奠活动都必须在老屋办。三周年过了便可各自祭奠。但每逢年节或家里待客,“泼汤”是必需的程序。大年除夕“请先人”更是不能马虎的,如果哪个程序稍微不“盱(xū)顾”,乡党们就会指责他“辱没”先人。 以上文中打了引号的话,都是家乡常用的方言,用普通话读似乎不尽意,只有用家乡特有的腔调说出来才显其妙哉!但探究一下它们的意境和出处,那就绝非一隅地方之言了。有些话好理解:比如“舵人”原意为持舵掌船的人,在一个家庭中父母为上,儿女们称之为舵人,形象地表达了他们对父母的敬意和信赖。有些话用字就比较生涩,但用意却非常准确:比如“敹”字最早见于西周文字,是指缝缀;“彘” 为古汉语,即猪;“躖”字书面语中虽然很少用到,但口语却很常用,表示追赶、撵走;“媉也”一词取了“媉”字的美好之意,加进了古汉语的语气,表示舒心富裕;“顸实”一词取了“顸”字的粗壮之意,是指身体健壮结实;“盱顾”则属于同义字组成的复合词,引义为“不小心,没注意”。还有一些话是传统习惯使然:比如“按没处”指的是某个事情发生的几率很小,按常理说没有必要去考虑,但也不排除偶然,充满了辩证思维;“水活送不离”专指大小便不能自理,尽显文雅而不俗;“箸笼罐”是从古至今西府人厨房中最受欢迎的放筷子的竹编小容器。箸:筷子;“泼汤”是对亡故父母的一种祭奠,每逢家里有了好吃的饭食,首先要想到父母的养育之恩,在灵位前洒点饭汤,然后才开席,由此足以见得“以礼立序”之严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