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泰眼珠一转,尴尬笑道:“不错,武则天算得什么真命灭子,她只是篡夺大唐皇位的女魔王!好,咱们不提她啦。婉几,你刚才做的诗念给我听听,好么?”上官婉儿抛开诗卷,翘首长空,缓缓念道: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调,贫封蓟北诗。
书中无别意,但怅久离居。
诗中一片优郁的情怀,好似在怀念远人,不能自己。长孙泰呆呆发愕,心中想道:“她来到我家之时,只有七岁,七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即算十四岁的姑娘,也不应有这种心事。”瞧瞧上官婉儿的脸色,觉得奇怪极了!
长孙壁赞道:“请词丽句,飘逸绝俗。好诗,好诗!只是愚姐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上官婉儿道:“姐姐请说。”长孙壁笑道:“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不知贤昧所思的,是洞庭湖滨哪一位有福气的儿郎?”
上官婉儿笑弯了腰,扭首长孙壁道:“姐姐你怎么这等油嘴滑舌,无理取闹?我是借湘君、湘夫人的典故,在怀念大舜皇帝呀!”舜帝南巡,死于苍悟之野,(苍梧不是广西的那个苍梧县,而是山名,在今湖南省宁远县东南,又名九疑山)。他的后妃湘君、湘夫人哭他,血泪染成了斑竹,称为湘妃竹。上官婉儿这两句诗,惜用这个典故来怀念先帝,以表故国之思,本来也讲得通,但长孙泰却总是疑心不释,心中宣在琢磨:“婉儿,她,她在思念谁呢?”
长孙壁笑道:“这样解法,实在出乎我的意外,呀,你的诗太含蓄了,简直比爹爹所教的剑法还要难懂,我自认笨人,不敢和你再谈诗了,来,来,来!你今日还没有和我练剑呢!”
长孙泰为婉儿这首诗感到奇怪,上官婉儿却为长孙兄妹定要迫她练剑而感到奇怪,心中想道:“我性喜文学,不近武功,他们不是不知,却为什么老是缠我练武?”疑心一起,七年来压在心头上的疑云,越来越重了!
上官婉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唐朝的大官,在她七岁那年,有一天她家的老仆人王安和她的乳母突然带她离开京都,送她到长孙伯伯家里。到了长孙家中,才告诉她,她的祖父和父母己死了,要她从今以后,好打听长孙伯伯的教诲。她的祖父上官仪是太子太博,父亲上官庭芝也是宫廷中的文学侍从,经常在宫中住宿,不大回家。他们是如何死的,上官婉儿自是不知,但她却消清楚楚的记,就在她离家的那一天早上,她的母亲还是好好的,正要进宫去探望她的父亲,为什么王安不等母亲回来就抱她走了,她母亲又怎的会突然死了?王安告诉她说,那是因为宫中发生了厉疫,她的祖父、父亲暴病而亡,她的母亲入宫探病,染上厉疫,亦告不治。他要她赶快离开京都,就是要避开那一场可怕的厉疫。王安是他家几十年的老仆人,忠心耿耿,上官婉儿那时年幼,自然不会怀疑王安说谎。可是年纪渐长之后,疑心也就渐渐增长,她记起了出走之时,王安和乳母的神色都显得慌忙和紧张,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即算逃避历疫,也不该如此!还有,长孙伯伯是她父亲最要好的朋友,为什么这七年来总不肯带她回乡去祭扫她父母的坟墓。可惜她懂得这样疑心之时,王安和乳母也早已死了。这些疑团就一直留在心里。
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疑团——
她的长孙伯伯双名均量,文武全才,太宗李世民在位之时,他曾做到殿前检点之职。其后高宗继位,武后掌权,他即挂冠求退,在剑阁之上结庐隐居。上官婉儿七岁来到他家,如今十四岁了。这七年中,长孙均量对她真是爱护备至,视同已出,叫她和自己的儿女一道,日间习武,夜间习文,特别是教她武艺之时,简直比教儿女还要用心。
可惜上官婉儿性喜文学,不近武功,常令长孙均量失望。上官婉儿还记得有一个晚上,她写了三首新诗,给伯伯评阅,长孙均量拍案叫绝,却忽而长叹口气道:“你若专心文学,定可成为天下第一才女,唉,我却但愿你不要这样聪明才好,你做出这样的好诗,叫我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上官婉儿甚是不解,尴尬笑道:“泰哥壁姐传你的武功,我传你的文学,你老人家在义武两方面都有传人,岂不也好?”长孙均量默然半晌,喟然叹道:“你的才华学问现在已远胜于我,岂止只是我的传人?可惜诗句虽工,对你究无大用,剑术难以速成,明日起你兼练暗器吧。”说来说去,还是要她用心练武,而且临走之时,上官婉儿还隐约看到她的伯伯眼中蕴泪,如有重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