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誉还是反荣誉：茅盾文学奖的联想
过去有一句顺口溜，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现在要加上一句，中国大陆的奖多，不但多而且乱，多到数不胜数，乱到头昏脑胀。最近的一个是茅盾文学奖，现在终于出炉，但总的看来，好评不多，负面消息不少，我也想发表几句看法。
一个好的奖项应该有四个品质，第一是价值与荣耀；第二是阳光与纯洁；第三是自尊自爱与自信；第四是愉悦与流行。第一条是讲获奖对象的，第二条是讲评奖过程的，第三条是讲评奖人心态的，第四条是讲社会反应的。现在的情况与这四个品性样样相反。
首先说价值与荣耀。价值为其里，荣耀为其表，因其内在价值而有外在荣耀。现在的奖例如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价值怎么样？单从数量说，诺贝尔文学奖只有一个，评得上张三就评不上李四，有了诗歌就没有小说，有了戏剧就没了散文。但中国的奖多了，不但奖多，而且得奖的数多。本届茅盾奖一评就是5部长篇小说，去年的鲁迅文学奖更不得了，内容分7大类，每类获奖作品5部，依常理论，人家只有1部作品得奖，你有5部甚至35部作品得奖，这价值怎么比？何况诺贝尔奖属世界性奖项，面对的是全球文学，但茅奖、鲁奖、姚奖面对的只是中国大陆。是我们中国人的作品成就特别巨大吗？是好作品多到不颁发几十个就不足以展示其成就吗？还是我们自甘平庸，就没有什么高标准呢？还是因为这就是中国特色，所以一定要与世界不同呢？或者就是为了利益平衡？价值不是主要的，荣誉也不是主要的，利益才是主要的，平衡尤其是主要的。果真如此，我们不知道对这样的奖项应该给予怎样的价值评价与荣誉评价。
评奖过程原本应该阳光与纯洁。阳光代表着透明，经得起世人的检验甚至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纯洁代表的是干净，评奖过程干干净净。但中国的许多奖项例如这些文学奖，那过程阳光吗？纯洁吗？干净吗？当然我们作为远离其十万八千里的局外人，不知道内中有多少人情或者有没有人情，也不知道内中有多少关系或者有没有关系。但人们的质疑则是普遍的，各种负面消息则近乎满天飞。去年的鲁迅文学奖尚未开奖就有风声传出来，今年的茅奖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如此等等，让人觉得这里边总有些不正常的东西在。而历史的经验证明，凡引起公众普遍质疑的东西，十有八九是靠不住的。
评奖人原本应该有十分的自尊、自爱与自信，但看茅盾奖的评委组成，却让公众很难信服。最后入围的十部作品，绝大多数作者均为中国作协或地方作协等相关评奖单位的负责人士，获奖的五部作品，其中四部的作者为各级作协领导。这就不自尊，也不自爱，而且还没自信。当然这和中国的现行体制血脉相通密不可分，我们现行体制的一个特点就是获奖人一定和评奖人有关，评奖人又一定和制定规则的人有关，其结果必定形成特殊的利益阶层或者利益集团，因为制定规则的是他们，作为评委的是他们，参加评奖的还是他们，而评了奖的人又进一步提升了自己的话语权，于是更便于制定规则。本次评奖过程中已是舆情沸腾，质疑不断，于是主管部门采取措施以平息公众疑问。一个措施是改无记名投票为记名投票，另一个措施是成立纪律检查组，并由纪律检查组和公证人员监察投票全过程。这原本有些搞笑。诺贝尔文学奖那样世界顶级的文学奖项需要纪律监察组吗？有过纪律监察组吗？需要改无记名投票为记名投票吗？本人才疏学浅，但我敢说，如果有什么人向诺奖评审人员提出要成立一个纪律监察组监督他们，在他们看来一定是莫大的人格侮辱，因为这有关他们的自尊、自爱与自信，我相信他们会因此而集体抗议或者集体辞职。但茅盾奖的评委对这样的做法没有抗议，没有拒绝，也没听说有谁辞职，为什么？不知道！
评奖的结果——一个好的评奖结果理应给社会带来愉悦和流行，尤其文学作品，愉悦是属于读者的，流行是属于市场的。所以，无论诺贝尔文学奖也好，奥斯卡奖也好，它的结果都是非常迅速的放大了影响，加速了传播。包括西欧的一些文学奖，例如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奖和法国的龚古奖，它本身的奖金并不多，而一旦获奖，马上引起巨大市场反应，这样的情况才是正常的，这样的评奖才算有价值，有品位，有趣味，有意思。而中国眼下的鲁奖也好，茅奖也好，走的是全然相反的路径，至少给我的印象是，没有多少品位，也没有多少趣味甚至很没有意思。为了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这样去折腾实在是一件让我们大陆的中国人很难堪的事情。不愿难堪的中国人会以自己的种种方式抗议和拒绝这样的奖项。
专业奖项当然也包括文学艺术奖项就我知道的历史来看具有三种类型，一种是政府奖，一种是专业奖，一种是市场奖。这三种奖项，我以为市场奖是无需证明的，就好像现在的图书排行榜或者音乐排行榜，上榜了，就等于得奖。它的表现最为直观。它的标准就是有市场还是没市场，市场大还是市场小。这个且不说它。专业奖指的是由专业机构和专业人士评选的奖，它本质上应该是属于民间的。不是一般的民间，依我们中国人的说法或者应该叫做学院派的。例如诺贝尔奖就是如此。现行的诺贝尔奖分为几大类，除去诺贝尔和平奖以外，均由专业机构和专业人士担当评选责任。如物理奖和化学奖由瑞典皇家科学院评定，生理或医学奖由瑞典皇家卡罗林医学院评定，文学奖由瑞典文学院评定，经济奖委托瑞典皇家科学院评定。三类奖中最不可信任的乃是政府奖。在我看来，政府奖与计划经济体制密不可分。斯大林统治下的苏联正是各种政府奖大行其道之期，实际上这是一种历史的谬误。各种专业奖项例如文学艺术奖，它应该归属于谁？一个文学作品，它首先属于艺术家，其次它属于社会大众，再其次它属于历史。这三个属性完全具备，这作品一定可以进入经典层次。但无论如何，它不应该属于政府。把专业奖项弄成政府奖项，我认为是三个滥用的集中表现。
首先，它是公共权力的滥用。公共权力在现代文明中原本是有限的，它只是公民委托的结果，本质上它没有权力对于文学、艺术、科学等等内容作出权威评价甚至善恶评价。罗斯福和《飘》是什么关系？如果他喜欢这部小说，他就是这小说的粉丝，如果他不喜欢，只能说他与这样的经典没有缘分。曼德拉与《耻》是什么关系？如果没有关系，那一定是曼德拉的遗憾，而绝不是《耻》及其作者库切的遗憾，如果有关系，他或者可以作为粉丝或者可以作为评论者乃至作为批判者，但他个人没有权力代表公权力为《耻》颁奖。乾隆皇帝与《红楼梦》应该是什么关系？当然，乾隆皇帝一定不会成为《红楼梦》的粉丝啦。虽然他自己非常得意的自称为十全老人，他也一定不明白粉丝是个什么意思，他也不会同意把自己降格为一部文学作品的普通读者。然而这正是做皇帝的悲哀。任何皇帝都无法摆对与《红楼梦》的位置，因为他们只知道自己是主子，不明白自己是读者，因为他们心目中根本就没有自由与平等的位置——除非这个皇帝所在国家施行的是君主立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