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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先生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四月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渐渐开始失眠,从起初的一晚上勉强能睡五个小时,最后他到天亮连二十分钟都睡不踏实了。
于是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他在五月的早晨终于丢失了睡眠。
然而他的这种失眠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病症,他尽管从不入睡,却也不曾感到丝毫的疲惫,就仿佛他已经完全不需要睡眠这种东西了一般。
这是一种寂寞的病,梁先生告诉我自从他失去了睡眠之后,生活开始变得很无聊,他曾经是个嗜睡如命的人,一天能睡十个小时,然而自从他彻底失眠后,每天的这十个小时就这样赤裸裸地空余了出来,就仿佛上帝每天往你卡里多打了十万块钱一样,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挥霍它。
我很好奇地问他现在的夜生活是怎么样的,他说自己现在一到夜里过了十二点就变得神经质起来,因为距离第二天早晨上班还有整整九个小时,除了在凌晨两点给自己加一顿饭之外,剩下的时间空虚到令人抓狂。
看梁先生渐渐由原本的“失眠者”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追梦人”,我不免觉得有些不可理喻,我时常想,为什么他是如此强烈地渴望睡眠呢,既没有丝毫困意,身体也未曾从失眠中受到什么损害,为何他还要如此迫切地去索求这几个小时完全无意识的体验呢。
不过我从没问过梁先生,或许对我们而言,睡眠只是一个围城而已,自从梁先生被睡眠帝国流放后,我们只是羡慕地望着他从倦意桎梏中解脱,却无法揣测他在城墙之外的心情。
而他似乎也开始慢慢接受这种设定,不再疯狂地想要重拾睡眠,而是试着把剔除睡眠的时间用一些琐碎的事情填满。他学会了泡茶,学会了做蛋糕,还学会了织毛衣,一到午夜就俨然变身成一个家庭主夫,只可惜他上演的始终是自导自演的独角戏,毕竟那是一个整座城市都在安然沉睡的时刻。
这样抽风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他遇到了昏睡不醒的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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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姐就是梁先生在睡眠诊所的候诊室遇到的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外表看起来正常得很,和他自己一样,没有其他睡眠病患者的外部特征,于是他心想或许她和自己恰好是同一种病症。
他走过去坐在那姑娘旁边问她道:“嘿,你好,你也是来看病的吗?”
“是啊。”
“你也是失眠吗?”
“不是,我的病……”
话没说完,那姑娘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了。
梁先生慌得一下子跳起来,医生从诊室里出来一看,说这姑娘只是睡着了而已,不过是深度睡眠,怎么叫也叫不醒的,过一会儿估计自己能醒来。
等了半个小时,那姑娘果然挺尸般地忽然坐了起来,又把梁先生给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这就是我的病,一种奇怪的昏睡病,我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忽然睡着,过一段时间又会自然醒来。”
周小姐今年二十五岁,她得这个病和梁先生一样原因不明。
周小姐告诉梁先生,自从她得了这种病,就没法上班了,因为有时候走在马路上都可能忽然睡着,另外生活上也产生了诸多麻烦,上个厕所洗个澡什么的都必须有人看着,不然随时可能一头扎进马桶里。
梁先生也把自己的病告诉了周小姐,她听完后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我觉得像你这样其实不坏,至少生活是足够完整的不是吗?我现在的生活完全变成了零散的碎片,我对每一天已经没有了概念,因为无法预计自己什么时候会忽然睡着,醒来以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不不,其实我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正是由于我的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着的,每天就这样看着日出日落,天黑天明,才没有了日子的概念,任凭时间如何一分一秒地流逝,我都毫无知觉。对我而言生活就是一个无尽清醒着等待死亡的过程,毕竟睡眠曾是种多好的逃避呀,现在没有事情我能等睡一觉醒来再说了不是吗?”梁先生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