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眼就看到有一只小豺孤零零地站在路旁的一棵小树下。小家伙瘦骨嶙峋,邋遢肮脏。小家伙用信任感激的眼光看着我,我突然决定要收养这只小豺。
豺在分类学上和狗同属犬科,我想,只要训导有方,是有可能把这只小豺改造成猎狗的。我给它起名叫汪汪。
十个月后,汪汪出落成一条漂亮风骚的母豺,它会用平静的眼光看着在它身边刨食的肥胖的母鸡;它会按我的指令把正在山坡上吃草的羊群吆喝回来;它会钻进茂密的草窠把我射落的斑鸠捡回来;除了尾巴之外,它的各方各面与一条猎狗没有任何差别。豺的尾巴要比狗尾粗大得多,就因为这条显眼的豺尾,寨子里谁都不承认汪汪已被我驯养成一条猎狗了。它走近谁,谁就用脚踢,用土块砸,用棍子轰。在狗群里,汪汪的境遇就更惨了。有一次,狗们群起而攻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汪汪肯定变成无尾豺了。
发展到后来,汪汪只要一跨出门,就会招来狗群的攻击。我很苦恼,汪汪也很苦恼,那天,我在院子里铡牛草,汪汪蹲在我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铡刀看,突然,我眼睛的虚光里瞄见一条金黄的东西一闪,我想停止铡草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咔嚓一声,我的手腕感觉到刀锋碰到坚硬物体的震颤。汪汪那条绒毛蓬松的大尾巴掉到地上,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汪汪看着被铡断的尾巴,眼睛里没有痛苦和悲伤,对我也没有任何责备与怨恨;它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我的心一阵战栗,我明白了,它是自己要铡断尾巴的!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汪汪养好伤后第一次出门的情景。它颠跳着扑进我的怀里,后肢直立,拼命想舔我的脸。它理所当然地觉得,它脱胎换骨变成一条真正的狗了。
我兴致勃勃地带着它走到寨子中央的打谷场上。一群狗正在抢夺一根肉骨头,汪汪兴奋地吠叫一声,它刚挨近狗群,抢得热火朝天的狗们,凶相毕露。汪汪并没退却,它将屁股对着狗群,并使劲扭动胯部,汪汪汪地叫起来。它昂着头,叫声嘹亮,充满了骄傲和自信。它的这套身体语言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归顺的声明,是皈依的宣言?
一条名叫乌龙的狗小心翼翼地靠近汪汪,耸动鼻翼,嗅闻起来。突然间,它颈上的狗毛像针一样竖直起来,汪汪汪地发出一串咆哮,这等于在告诉狗群,它已验明正身,它前面的家伙,不是狗,是豺!霎时间,狗们蜂拥而上,对它又撕又咬,它寡不敌众,呜咽着逃回我的身边,朝我委屈地叫着。
我好不容易驱散了气势汹汹的狗群,带着汪汪离开打谷场,正好遇见几个猎人在井旁,汪汪朝猎人们走去,它的步履沉重,像在泥浆里跋涉,看得出来它心里发虚。汪汪又朝猎人们转过身,将无尾的臀部亮出来。这一次,它已没有了骄傲和自信,在高高翘起屁股的同时,脑袋低垂在膝盖旁,眼里有一种哀求和乞怜。猎人们都像看稀罕似的抬头看看汪汪,捡起一块土坷垃,朝汪汪砸去。公平地说,这一砸对汪汪身体的伤害是微乎其微的。但汪汪却像遭了电击一样,双眼发直,浑身觳觫,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
突然,它仰起头,“呦——”朝蓝天飘浮的白云发出一声长嗥,令人毛骨悚然。这是地地道道的豺嗥。我想抱它回家,但它却拼命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跑进了茫茫的山野。我找了好几天,也没能找到汪汪。
两个月后,曼广弄寨发生豺灾,奇怪的是,寨子里几乎所有人家的家禽畜牧都遭受过豺群的攻击,唯独我养的两头猪和一窝鸡,整天放在外面,却毫发未损;一天,村长在寨子后面的荒山沟里与这群豺面对面相遇,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这群恶豺领头的那只豺,没有尾巴。
消息传开后,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拉我去吃饭,拼命灌我鸡汤,然后让我把尿撒在主人的篱笆墙上。整整半个月,我成了撒尿机器,村子里到处散布我尿的气味。说也奇怪,这以后,那群豺再也没有找过曼广弄寨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