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祝捷大会上,军长、军政委的讲话,你没听到?我们是运动战、丢了涟水、郯城、临沂,换了莱芜大捷,敌人一家伙就报销了五六万。不要乱打听,服从命令听指挥!”
秦守本听了张华峰的话,心里混沌的波动的水,渐渐地澄清、平静下来。
他回到自己班里,把腰皮带束束紧,向前走着。看来他的脚步比饭后刚上路的时候,似乎轻快得多。
四七
第二天中午,队伍进入到沂蒙山区西南侧的鲁南白彦、城前一带地区。这里分布着敌军三个旅的兵力,构筑了大小十七个据点。许多村镇变成了无人区,树木给砍伐得精光,沟边、田坎、小山洼里,都是白惨惨的尺把高的树根,象是都市里桥边的水泥栏杆似的。除去穿梭不息的敌机以外,天空里连一只飞鸟也难得看到。麦子发黄了,穗子低垂着头,在风里战栗地摇摆着,“沙啦沙啦”的声音象是沉痛的悲诉。
麦子、小谷子长得很繁茂,可是谁也没有喜悦的感觉。
看不见什么人烟,看不见牛、羊、鸡、犬。令人感到寥落、荒凉。
团长刘胜和团政治委员陈坚沉闷地坐在军长沈振新的屋子里。那条长凳又瘦又矮,而且缺了一只腿,身体的重心只能偏放到凳子一这,担心地坐着。
他们是奉到师部的命令,直接到军部来领受任务的。
军政治委员坐在一个小矮凳上,军长站着,踱着平缓的脚步,副军长梁波倒坐在石门限上。只有梁波的脸上有点微微的笑容,从沈振新和丁元善的脸色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是苦肉计?把我们放在这块鬼地方受苦打游击,转移敌人的目标,好让人家抓住敌人小辫子打大仗!吃肥肉!”刘胜忿然不满地猜测着说。
“可能是这样!”梁波冷冷地说,瞥了刘胜一眼。
“看我们在莱芜战役里吃了一点油水,一定要我们泻泻肚子!不怪队伍里说怪话!”
“说什么怪话?”梁波问道。
“说我们命苦呀!”
“这是你自己说的!”
梁波笑笑,安闲地抽起烟来。
他觉得这位团长有时候快乐得跳跳蹦蹦,有时候苦恼得愁眉皱脸,简直象个大孩子。
“你不去,我派别人去!”沈振新立定脚步,轻淡地说。
刘胜眨眨眼,没有作声,又有好几天没有修刮的黑胡腮,抖动了一下,转头看看沈振新的脸色。
“陈坚,你们两个人的意见一致吗?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丁元善带笑地问道,他的眼光望着屋外,仿佛随便说说似的。
“我没有说不接受任务!”刘胜沉楞了一下,看看陈坚,陈坚没有表示,也不开口,他便这样申明着说。
陈坚随即笑着说:
“我们是一致的,接受军首长给的任务!”
“七十四师上钩不上钩还不一定!上了钩,别的部队能把它钩上手,吃下去,还不是一样?依我想,蒋介石这张王牌到底摊不摊出来,还很难说!”沈振新的指头向空中点划着说。“我是蒋介石,就不干这种蠢事!把两个主力部队拚光了,还有什么本钱做买卖?跟共产党打山地战,有什么好果子给他吃?”
梁波理会到沈振新的话意,竭力地把刘胜一心想打七十四师的兴头冲淡,有意地强调七十四师不一定能打得成。如果用强光透视镜透进他和沈振新、丁元善的内心里面,可以看到他们和刘胜的内心一样,热望能够打到七十四师,并且迫切地要求着自己的部队能够参加到和七十四师的正面作战。一个说:“七十四师上钩不上钩还不一定。”一个说:“我是蒋介石就不干这种蠢事!”两个人的话骨子里,都包含着一个共同的质素,——担心和恐怕七十四师不上钩,担心和恐怕蒋介石忽然聪明起来。其实,他们从野战军首长命令他们冒雨插到鲁南敌后来的决策,已经料想到,蒋介石正在干着愚蠢的事情,七十四师正象一条贪食的鱼,张大着嘴巴,伸向尖利的鱼钩子。只是因为战机还没有成熟,又为的使刘胜他们不致过于懊恼,才作了这样的设想和估计。
“我看,七十四师是打不成了!”陈坚天真地判断着说。他看看刘胜,他的语气和眼光都希望刘胜放弃打七十四师的念头。
“好吧!那就走啊!”刘胜无奈地说。
“给你一部电台,跟我们同你们师部同时通报!”沈振新交代着说。
“注意跟地方党、政、地方武装、人民群众取得密切联系,积极展开活动!要灵活!要保持部队旺盛的士气!是要吃几天苦的!是锻炼、考验你们!不是叫你们泻肚子!知道这个意思吗?”军政治委员丁元善严肃而又恳切地说。他和沈振新、梁波同时地走到墙壁上临时挂着的地图前面,把刘胜、陈坚他们活动的地区,指给刘胜、陈坚看着,扬起淡淡的眉梢,加重语气继续地说:
“野战军前委①把我们放到这个地区,我估计是一着棋呀!我们军党委决定把你们放到沙河边上这条狭长地带,同志!这也是一着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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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前委”是野战军党的前线委员会的简称,是野战军党的集体领导机构。
刘胜似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质,不住地摸着胡髭,但对读旎岬玫健K?H坏乜纯闯录幔?醚酃馕首牛?
“一着棋!一着什么棋?”
陈坚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还在看着地图。
“下了几天雨。山东的河道就是这样,一下雨,就流大水深,睛上几天,就干得河底朝天!估计这条沙河现在有水。”
梁波指着图上的沙河说。
沈振新接着指点着说:
“控制这条河!在河西岸活动。控制三十里长的河面,不让敌人越过河东。这里有敌人,这里也有敌人,这个据点是敌人的团部带两个营,旅部住在这里。这个地带,敌人全部兵力是一个旅,把他的牛鼻子牵住!”
“背水作战!”刘胜哼声地说。
“这个,我们算计到的!包管不叫你下河喝水就是!”梁波拍着刘胜的肩膀说。
刘胜咋咋嘴舌,辨味着梁波的话的含意。
“好吧!当一名不过河的小卒!”
刘胜下了决心,承担起想来是个艰苦而又严重的任务。但从他的语意和神情上看,他的内心对这个任务落到身上,依然是不痛快的。
“小卒有时候也有大用!”梁波笑着说。
刘胜知道这位副军长的性格和风趣。在吐丝口的师指挥所里,他领受过梁波的教导。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眼光在梁波的脸上闪动了一下,接着就抽起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