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全文在线阅读) > 第十三章
五五
天色开始放晴,太阳却依然躲藏在灰色的云的背后。
因为上游落了滂沱大雨,这里的河水奔流,更加湍急。也象是迫不及待一样,居高临下地倾注下来,飞泻着。
在两里来长一百五十米宽的河面上,展开了飞渡沙河的一幅动人的图景。
乘在木排上的战士们,有的坐着,有的蹲着、伏着。枪在手里高高擎起,枪梢上安着刺刀,吊着榴弹袋,一个拉着一个的手或者腰皮带,紧紧地团结着,生命连系着生命,心连着心,象在雪橇上从高山上穿滑下来一般,随着水势,向对岸斜翅飞将过去,仿佛在战场上向敌人冲锋陷阵一样,呼叫着口号:
“好呀!”
“冲呀!”
“飞呀!”
巨大洪亮的声浪,在河面上,在两岸震荡着、沸腾着。波浪冲击河岸,冲击河里凸起的小岛似的大石块,激起银柱样的浪峰和宏大的声响,人的呼喊声,波涛冲击声,融成一片。
会游水的战士们,把枪、弹、背包给乘木排的人运带过去,自身跃到水里,向对岸游渡。
他们在波浪里浮沉上下,在急流里翻滚地伏,两手和两腿扑打着水波,和洪水冲击、搏斗;水、卷袭着他们,他们抗拒着、征服着水的卷袭,水浸入到他们口里,他们又把它喷吐出来,有的就索性躺在水面上,睡眠似地把水面当作床铺,自得自乐地徜徉过去。
会游水的秦守本,见到先头部队开始游渡,身上、心上一齐发起痒来。他跑到排长林平身边,解着衣钮子说:
“我下去游两趟看看!”
“不要喝水!”林平挥挥手说。
秦守本脱了衣服,光着上身,抓两把水拍拍脑袋和胸口,两臂向前一伸,扑到水里,他钻进水里许久许久没有上来,王茂生担心地望着河水说:
“哎呀!”
大概在水底潜游了四十米光景,他才冒上头来。他的姿式很别致,全身都在水里,只把头部露在水面上,象一个皮球似的,在波浪里飞滚直转。岸上的张华峰、王茂生他们拍着手掌喊叫着,称赞着他:
“有本事!会踩水!”
“不容易!看不出他还有这一手!”
漂在水上的这些战士们是多么自豪啊!他们象是沙鸥、海马,又象是飞鱼、游龙,在沙河的急流上飞驰,浪花在他们的身边激起,淹没了他们,他们又跃出浪花,攀越着浪峰。
会游一手好水的华静,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等壮观的景象。开始,她感到惊奇、恐惧,后来又大大地狂喜起来,不住地鼓着手掌,睁大眼睛望着,张大嘴巴笑着,赞叹着眼前这些战士们乘风破浪的英雄气概。
洪水奔流的沙河驯服了!
战士们象战胜了强大敌人一样的兴奋,到达了彼岸。
华静的眼里滴下了激动的泪珠。
刘胜伏在乌骓马上,两手紧提着马缰,马头擦着水面,喷着浪花,在游到中流的时候,人马一齐沉了下去,一眨眼,又冒出水面,加速地踏水奔驰,他一直骑在马上,驾御着马征服了急流,飞渡到沙河东岸。
他骑在水湿的毛色显得格外乌光透亮的马上,傲然地望着水面上飞游竞渡的景象。在他的眼里,陈坚和战士们一起,在这个天然的游泳池里,表演着快速度的自由式俯泳。
在陈坚喘息着上岸的时候,刘胜惊叹地说:
“政委!一手水很不错呀!”
“好!谈不上!淹不死就是。”陈坚赤着脚,踏着垫脚的碎石块,跑到河沿上,抹着头上的水,笑着说。
“哎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华静望着对岸,击着手掌说。
“一个没有淹死!”一个孩子在岸上观看的人群里叫着。
他的老祖母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瞪着他说:
“不要死呀活的!说吉利的!”
留在西岸的三营的干部、战士们,和渡到对岸的团部、一营、二营的同志们隔岸高呼起来:
“过来——!”东岸的宏大的声音。
“慢点走——!等等我们——!”西岸的举着手喊叫着。
过了河,刘胜看看表,已经是四点钟了。渡河,花去了一个小时带一刻钟的时间。
东岸的先头队伍张开了翅膀,在顷刻之间就飞逸不见了。
留在西岸的队伍感到孤寂,默默地望着河水,望着在岸边摇动着的木排,望着空中暗淡的浮云。
队伍放开轻快矫健的脚步,在前进的道路上飞奔着。骑在马上的刘胜,回过头对陈坚说: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这么一着棋!”
“你不是说过,当一名不过河的小卒的吗?嘿!过了河的小卒,说不定还能闯到帅府里,来个一卒坐中心咧!”陈坚笑着幽默地说。
“说千言,说万语,还是脑子笨!……你说得也对,脑子直,不会转弯子!”
说着,刘胜扬起马鞭,猛地在马身上打了一下,他的乌骓便飞起四蹄狂奔开去。
向刘胜、陈坚他们注目远望了一阵的华静,离开河岸,走上回向陶峪的大路。远处大路的尽端,突然地扬起了蔽天的尘土,象是大火燃烧时候的黄褐色的烟雾。
尘障越来越近,直向她的面前猛扑而来,哨兵安兆丰从她的面前奔过,大声地喊叫着:
“班长——!骑兵——!”
连长石东根带着一个班,从河边奔到路口,站上高坡,举起望远镜一望,立即命令身旁的李全道:
“军部到啦!告诉指导员,准备马上渡河!”
李全疾步慌忙地奔回河边去。
烟尘袭到眼前,象突然而来的一股大旋风。使华静赶忙地避开到一棵老树下面去。
她惊喜得几乎跳了起来。带着飞扬的尘土来的,是十八个骑马的人。在她一个一个挨次点数到当中的一匹花斑马的时候,她认出骑在花斑马上的,身子上下弹动,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条儿当马鞭的,正是她所想念的梁波。
“哎呀!他来了!”她不禁说出声来。
“谁呀?”身旁的县委书记问她。
她畏怯似地颤声回答说:
“梁副军长!”她不由自主地移动了脚步,走向花斑马和下了花斑马的梁波身边。
梁波也很眼尖,他看到一个背驳壳枪的,肩上挂着大紫色发光的练带的人,仿佛是个女同志,一边走向河边,一边问石东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