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云生说:“没有精神病又能如何?”
李济运刚才黑着的脸是生气,现在同样颜色的脸是震惊了。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甚至是他必须做到的结果。真的做到了,他不敢面对。他没有脸面再恨毛云生滑头,也没有胆量感谢他做好了工作。他只说:“辛苦你了,毛局长。”
没想到毛云生突然哭了起来,李济运吓得不知所措。他想给毛云生倒茶,却发现没有开水。他打了水烧上,坐下劝慰毛云生。他不知毛云生到底哭什么,劝慰起来就不着边际。
毛云生欷歔良久,说:“李主任,我实在忍不住了。眼看着过去的老朋友、老熟人,明知道他没有精神病,我要昧着良心把他送进去!他俩都骂我断子绝孙,我不敢回骂他俩半句。”
水烧开了,李济运倒了茶,说:“云生兄,你受委屈了。”
毛云生喝了几口茶,说:“不是委屈不委屈的事,是良心上过不去。想想怎么对他们家里人交待?老舒老婆在牢里倒好说,他女儿怎么受得了?还有老刘家里的人。”
这些后遗症,李济运早想到了。已经容不得再哭哭啼啼,必须考虑怎么应付新的麻烦。“手续都齐全吗?”李济运问。
毛云生冷冷一笑,说:“手续!什么假不可以造!”
“医院可以这么不严肃?”李济运说。
毛云生抬眼望着李济运,就像突然遇见了生人。他望得李济运脸上的皮都发硬了,才说:“生意!医院只要生意!只要医院忙得过来,你把整个乌柚县划为疯人院他们都愿意。可是我们还有脸指责人家医院吗?”
李济运满心羞愧,却无从辩白。他不能说自己同刘星明争吵过,更不能说明阳和朱芝都反对这么做。他要维护班子的团结,这是他必须坚持的。何况这些话传到刘星明耳朵里去,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毛云生说:“李主任,我打您电话不通,只好把处理情况直接向刘书记汇报了。刘书记说,明天上午在家的常委开个会,由您通报情况。他们几个人都回去了,我是专门留下来等您的。”
朱师傅今晚喝了酒,李济运有些担心。他自己的酒早就醒了,便想路上两人换着开。他叫朱师傅退了房,说自己来开车。朱师傅只道没事,一定保证领导安全。上了车,李济运见朱师傅真的醒了酒,才放心让他开车,只是嘱咐他慢些。
一路上没人说话。李济运闭着眼睛假装养神,内心却充满悲凉和愤怒。他明天摆在桌面上汇报,必须假话真讲,振振有词。他得出示舒泽光和刘大亮病历复印件,常委会将有详细记录。经过这套程序,舒刘二人入院,就被集体认可了。今后查阅白纸黑字,舒刘二人就是李济运送进精神病医院的。李济运看穿了这个圈套,也只得往里面钻。
十九
刘星明在常委会上专门说过,舒泽光和刘大亮的家属不得去医院探望。他俩的病情很特殊,容易鼓动家属闹事。等他俩的病好了,自会让他俩出院。
毛云生背后为舒刘二人哭泣过,明里却要同他们家人吵架。舒泽光的女儿舒芳芳回到县里,说要把毛云生告到法庭上去。刘大亮家的人跑到信访局,差点儿把毛云生打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两家人闹事都平息下去了。舒泽光和刘大亮便在精神病医院住着,尽管外头的说法沸沸扬扬。
乌柚在线又很热闹了,不断有人发帖子,说舒刘二人进疯人院,纯属政治迫害。李济运在网上挨骂,他几乎成了刽子手。贺飞龙真成了县长助理,市委文件已经下来了。贺飞龙的运气真是好,他升官居然没有引起人们太大关注。街谈巷议的是舒刘二人成了精神病,网上说这事儿的帖子屡删屡贴。
逼近深冬,越来越冷。很快就要过春节了。李济运突然听到消息,市委领导有了重大变化。市委龙书记上调了,王市长继任书记。田副书记调省交通厅当副厅长。李济运隐约觉得不祥,他知道田副书记同王市长关系微妙。田副书记平时总是把龙书记同王市长并提,可谓用心良苦。曾听说田副书记的副字将去掉,王市长仍原位不动。可现在王市长成了王书记,田副书记就走人了。看来,平时民间的传闻,并非全无道理。
李济运觉得应该去看看田副书记,却不能让县里其他领导知道。谁都知道他是田家永的得意门生,这种印象今后要慢慢淡化。没想到朱芝打电话给他,也说到田副书记上调的事。他略略犹豫,告诉她想去看看老领导。朱芝也说想去看看,不如一同去。李济运不便劝她不去,说那就一同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