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苗就这样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每天硬着头皮出门,内心觉得很寂寥,而面子上还得表现得很风光。虽然父母在身边,豆苗却老怀念家乡小城市的安宁,闲暇的时光与朋友一起去逛商场的日子。那时候的豆苗心无芥蒂,衣食无忧,从没想到有一天要为自己讨生活而感伤。而现在的豆苗,才几个月,就生活在自己编制的花环与谎言中,心里觉得很没有着落。豆苗在这城市里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倾诉的对像,这城市的霓虹灯一到夜晚分外明亮,这城市的人每天在身边穿梭像蚂蚁一样,这城市的街道有的康庄有的小鸡肚肠,这城市的商店琳琅满目五彩缤纷却没有一样属于豆苗这样的异乡。
突然间,豆苗可以摆脱走在大城市的无助与恐慌,常驻乡间了。很多公关不愿意,特别是出身大上海的本地姑娘,它们无法忍受乡下的寂寞和清苦。但对豆苗这样的异乡客来说,却有种发自内心的解放。豆苗想,最少,我在这城市立足了,最少,我在这城市凭自己的能力放下一张床了。这是个好的开端,我先在这城市的拐角插上一面小红旗,以后再慢慢向里推进。以前共产党闹革命,不也是农村包围城市的吗?只要不叫我跑单帮,让我稳定下来,我就可以好好干啦!豆苗突然对肥经理的理论不屑一顾,什么阿土仔买地买房子?这都是富人吃饱了撑的,对穷人的笑话。豆苗现在非常理解第一批暴发户的心态。豆苗也下定决心,等自己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也首先就买房置地,随你吹得天花乱坠,我再有钱都不会去买游艇。不为什么,就为买个安心。
豆苗的宿舍被安排在一幢租来的民房的3楼。豆苗进去的时候心头一凉,里面除了两张床,连张桌子都没有,头顶就一盏30瓦的灯,光秃秃一个头,连罩子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衣橱梳妆台了。也许是因为乡下地界,房间却很宽敞,足有30个平方,张口一说话都有回声。
和豆苗同住一间屋子的是公关部另一个小头目。豆苗进去的时候,她一点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却是板个脸头也不歪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豆苗满脸的堆笑就僵硬在那里不晓得怎么收回。不过豆苗很快就调整好尺度,也摆出一副别人欠她5000块钱的衰相回应。大家都出来混饭吃的,谁想挤走谁啊?
豆苗跑到最最附近的小店去买生活必备品。这个最最近的小店在度假村与豆苗的宿舍之间。如果豆苗哪天没赶上班车去度假村,走过去的话,得走45分钟才到村门口,而这小店就在豆苗走22.5分钟的拐弯口上。小店的东西都很劣质,连洗衣服的盆都薄到手按到底的话可以感觉地面的凹凸不平。肥皂也是那种当地的土产,好像都不放什么化学剂的,就是猪油与皂荚汁捏在一起。豆苗苦笑笑,想,就算纯天然吧!奇怪,都90年代了,还上海的乡下,怎么这样落后?下次从上海来,记得要带香皂洗衣粉过来。
后面更落后的地方豆苗还没想到。豆苗第一天洗衣服,当然是手洗。把衣服搓了领口袖口后泡在盆里,打算第二天一早清干净。结果第二天早上一网盆底淤积的泥,还有已经由白染成黄的衬衫,心下大惊,忍不住呀地叫了出来。一楼水房里的一个男服务生看了一眼,笑道:“你一定刚来,南汇的水是不能泡衣服的,一半都是泥,要抓紧洗。”豆苗说:“现在还有这样的自来水?”男服务员说:“已经好多了。我们刚来的时候,这里是不通自来水的,两年前。”豆苗眼睛张得老大:“不会吧?这里是上海啊!94年还没有自来水?我们乡下大概都有了。”男服务员说:“你以为上海就满地黄金啦?南汇是上海最穷的乡下,这里是离南汇县最远的乡下。20年前,你脚下的这片地是没有的,都是大海。”豆苗真的眼珠都要掉下来,赶紧抬脚,轻轻踩,生怕把这片还没自己寿命长的土地踩出海水来。
豆苗生活在这里,吃住都在这一片,才发现里面的故事很复杂很精彩。首先,她的同屋,那个小头目很少回来过夜,后来才知道她和这里的财务总监有特别关系,夜夜与郎共眠。再后来发现其他的小女孩也都或明或暗找了个靠山。有跟部门主管的,有跟副老总的,有跟项目经理的,最可笑的居然有女孩相貌不怎么出众的,就找了南汇土著的乡长。虽然是乡长,你也不可以小瞧,因为上海就是省,南汇就是县,这乡长好歹也是局级以上干部,而且现官不如现管,靠上地头蛇,连副老总都奈何不得,逢个卡脖子的事情,总请那比较难看的姑奶奶出面摆平。因此,这里是个公关部的姑娘,都头昂昂的,自以为自己是副宫娘娘。谁拿谁都不当数,谁领导谁都困难。刚进公关部的女孩刚开始总被压迫在最底层,苦活累活都包揽,说话也不硬气,做事陪着小心,受不住的没多久就卷了铺盖滚蛋,受得住的因为心理不平衡,很快也加入这个行列。这里的绝配就是,领导都是男同志,当然也许城里有家眷,但这里天高皇帝远,所以领导都以配个小蜜而长脸,因为大家都有,所以谁也不笑话谁,就算是孤身在外炖的野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