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弘历伏在案前,看着上头铺开的那副《春晖图》。
这几日他仿佛魔楞了似的,不停的看着这幅图,好似看得久了,画上的人就会活过来,对他诉说真相。
“皇上。”李玉匆匆进门,“寿康宫来禀,太后神识不清,抽搐未止,汤水都难咽了!”
弘历好久才抬起头来,梦呓般:“……你说什么?”
李玉又重复了一遍,他这才梦中惊醒似的,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春晖图》,飞快冲出养心殿,然后马不停蹄去了寿康宫。
刘姑姑出来迎接,弘历摆摆手免了她的礼,道:“朕要见太后。”
珠帘轻轻晃动,一只握着书的手探出帘子,接着是一张恬静如莲的面孔,竟是陆晚晚。
“皇上。”她是从寝殿方向来的,恭恭敬敬将手里的书捧给弘历,“太后说,皇上的来意她知晓,皇上打开这本书,就什么都明白了。”
弘历接过那青皮册子一看——《阅微草堂笔记》。
笔记里多怪力乱神的故事,弘历对此不感兴趣,随手接过,看也不看就丢给李玉,接着就要越过陆晚晚进寝宫。
陆晚晚轻轻移了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不肯看,她便笑着说给他听:“书里有则故事,讲淮镇有位姓郭的美貌农妇,丈夫逃荒外地,托付一双父母。她紧闭门庭,日夜纺织,供养公婆,无奈所得微薄,难以为继。只好向乡邻求救,众人爱莫能助。她痛哭一场,最后只能倚门卖笑。”
弘历有些不耐烦,他不是来这儿听她说故事的:“庆贵人,让一让。”
陆晚晚却不让,继续说她的故事:“郭氏出卖自身,供养公婆,还用卖身之资,购一美貌少女,养于家中。丈夫回来后,她说:‘你已平安归来,父母完璧归赵,而那清白少女,也是我为你另娶的妻子。’说完,她便举刀自尽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回头看了眼内殿,也不知是看见了谁,得了谁的嘱意,这才鼓起勇气,在弘历的怒视之下,将这故事讲完。
“……她死后,双目不闭。县官认定她不贞,判她葬于祖坟,却不附夫墓。”陆晚晚道,“唯一双公婆替她痛哭,说儿子不孝,抛下父母,一介弱女子,为奉养公婆而失贞,又何错之有?时人议论纷纷,节与义,到底什么最重要呢?”
早在她回头之际,弘历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珠帘之后,漏出旗袍一角,一朵栀子花倚着裙角开着。
“……皇上!当年山西大旱,钱氏夫人陪雍正爷私访,因储位之争,数陷险境。与随扈失散后,雍正爷中箭受伤,为避开杀手,迫入深山,偏偏祸不单行,又遇上藏匿于太行山的明匪,生死关头……”陆晚晚沉声道,“钱夫人将雍正爷留于农家,穿着他的衣裳,孤身引开了追来的叛军。”
弘历正要朝那朵栀子花走过去,骤然听见这话,猛然转头盯着她:“你说什么?”
陆晚晚被他盯得后退一步,低下头道:“有人说,钱夫人为明匪所获,也有人说,她从太行山顶纵身跃下……不论钱夫人是真的委身明匪,还是为保贞洁自尽,都是为了维护丈夫,有情有义,令人感佩!可事情传扬出去,夫人会如郭氏一般,明明行了义举,却受尽天下人非议,皇上也难逃口舌之争,这才是太后坚守秘密的原因……”
弘历死死盯着她。
倘若事情真如她所言,那么也难怪这件事成了一个秘密。
节义二字,孰轻孰重?很难说清楚,但若事情发生在一个妃子身上,那么所有人都会要求她节义两全,她能自己自尽最好,倘若不能,还有人会帮她自尽,而这个人,甚至极可能是她舍身所护的那个人……
钱夫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自尽的还是被赐死的?弘历张了张嘴,竟问不出口……
“……雍正爷身边有位贴身侍卫,他是当年第一个找到雍正爷的人,如今告老还乡,就住在胶州。”陆晚晚小心打量他的神色,“太后已派人去请,最迟明日便到了,到时候您有什么疑问,问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