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后:跑丢了“金缕鞋”
江南出才子,苏杭多丽人。命运,把词人李煜和美女周薇推到了一起,这对天生的浪漫派,演绎出金陵屋檐下万人争颂的风流故事。周薇原以为,倒在多情君主的怀里,足以托付一辈子,殊不知,从她委身李煜那天起,就被推进了灾难的漩涡……
后宫“丑闻”
南唐后主李煜,真是艳福不浅。大周后、小周后都是钱塘人——亲姐儿俩,先后做了他的枕边人。姐姐叫周蔷,小字娥皇;妹妹叫周薇,小字女英。巧极了,上古的尧帝,也有两个女儿:长女娥皇,次女女英,姐妹俩一块儿嫁给了尧的接班人——舜。大、小周后并没有“共侍一夫”的经历,她们和李煜成亲,是前后脚儿。
大周后先嫁入了深宫,她跟李煜非常恩爱。可惜,她身体不太好,而且习惯一有病就招娘家人进宫照料。就这样,周薇跟着父兄探望姐姐来了。姐夫注意她时,周薇刚刚15岁,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含苞待放。马令在《南唐书·昭惠后传》中说,周薇“警敏,有才思,神采端静”。想必,小姨子未必有心,但大姐夫早已属意。
《新五代史》详细交代过李煜的出身。南唐是个短命朝廷,三位君主,拢共维持了39年。严格说来,南唐属于附庸政权,先自去帝号,又不敢扩张。从第二代李璟开始,为了避免触怒强邻,只能自称国主。后主李煜是李璟的第六个儿子,名从嘉,字重光。他24岁即位,当了15年皇帝。史书上说:“(李煜)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可是,长相奇特,也无法兑换治国平天下的雄才大略。李煜作为儿子孝顺随和,作为国君优柔多疑,更多时候,他倒更像个放荡不羁的愤青:“性骄侈,好声色,喜浮屠,为高谈,不恤政事。”和所有文人雅士一样,他迷恋词赋、笙箫、醇酒、美人……普通人尚且乐此不疲,何况一国之君?
喜欢吃喝玩乐的李后主最舍得在诗词和女人身上下工夫。早在大周后沉疴在床时,他就开始惦记如花似玉的小姨子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很难抵挡这位风月老手的攻势,再说,李煜是大权在握的君主,又是妙笔生花的才子,她喜欢还来不及呢,哪能轻慢、拒绝?于是,引发了一场满城风雨的后宫丑闻。
南宋诗人陆游,曾以史家笔调著成《南唐书》。北宋以后,撰写这部断代史的人多达六家,其中最著名的有三位:胡恢、马令和陆游。清朝出版的《四库总目提要》以苛责著称,对陆游却高看一眼,称赞他十八卷本的《南唐书》“简核有法”。《南唐书·昭惠传》记述了周薇“替补”周蔷的内幕,那简直是一篇精彩离奇的小说。
李煜是位高产词人,每有新作,便迅速传出宫廷,流布坊间,成为当年的流行歌曲。忽然,宫廷内外唱红了一首《菩萨蛮》,绘声绘色地描写少女如何偷情、怎样约会。这种黄色小调怎会出自君王之手呢?大周后刚拿到歌词,便微蹙蛾眉,细细地揣摩。很显然,词风就是李煜的;可是,他为何突发奇想,把小姑娘那点儿私事儿写得惟妙惟肖哩?“穴空风自来”,莫非,这首小词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只有李煜知道,歌词背后,藏着一张怎样妩媚的笑脸:“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其实,词中这个“手提金缕鞋”、蹑手蹑脚跑出来幽会的小姑娘,正是周蔷的亲妹妹——周薇。李煜居然在老婆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悄没声儿地跟小姨子好上了。
陆游的《昭惠传》披露了事发细节:周蔷病了,这一次,她并没叫娘家人进宫伺候,想不到,她竟鬼使神差地撞见了周薇——这就怪了!妹妹进宫探视,自己为什么事先不知道?姐姐满腹狐疑,便不动声色地问妹妹:“你什么时候来的?”周薇原本是李煜私下叫来幽会的,可怜这个15岁的女孩儿,少不更事,哪里会睁眼说瞎话呀?姐姐一问,便羞红了双颊,如实招认:“已经进宫很多天了。”
一句话,真相大白!周蔷的病情急转直下。她悲愤地躺在床上,不吱声,不扭头,至死也没再看李煜一眼。964年十一月,周蔷病逝,年仅29岁。南唐朝廷,隆重治丧。李煜还悲悲切切地写祭文、立墓碑,落款自称“未亡人”,“道旁多少麒麟冢,转眼无人送纸钱”。刚出完殡,南唐后宫就过起了花天酒地、歌舞升平的小日子。
968年十一月,周蔷三周年忌日一结束,李煜便迫不及待地迎娶周薇。这一年,周薇18岁,史称小周后。初冬的金陵,晴空碧透,喜气洋洋。南唐后宫早就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了。借红烛,观美人。新娘莞尔一笑,李煜喜上眉梢。只是,他俩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荣华富贵,已经没有几天了。
透支幸福
周薇步姐姐后尘,如愿以偿地嫁到了帝王之家,似乎物质享受再无后顾之忧了。南唐,地处江南,鱼米之乡,钱不成问题。无论朝廷吏治如何腐败、军事怎样懦弱,总可以聚敛足够的金银珠宝,供九五之尊及其三千粉黛可劲儿折腾。
小周后和历史上那些工于心计的后妃不同,她在政治上没有野心,只图嫁汉吃饭,跟自己喜欢的男人痛痛快快地过一辈子。小周后沾了姐姐的便宜,不到20岁,就被册封为后。小小年纪当然没有统领后宫、辅弼君王的头脑。与其说她是李煜的老婆,还不如说是“花瓶”、“玩伴儿”。小周后俊美、端庄,“有才思”。有才思的女人,正合李煜的口味。
周薇入主后宫,酷似一个节衣缩食的打工妹,忽然傍上了言听计从的大款。于是,积蓄已久的物欲,倾刻间爆发出来。与生俱来的虚荣与放纵,随即演化为海盗式的掠夺,不但要把昨天的损失找回来,还想透支明天的、后天的、大后天的……一旦女性游弋在幸福的海洋里,很容易堕落为美丽的蠢货。李煜也醉心于及时行乐,谁知道定鼎中原的赵匡胤哪天会杀来?赖以自保的长江天险,还不致一触即溃吧?能偷安,就是福,何必预支未来的痛苦?李煜偕周薇出双入对,他俩趣味相投,成天把作词谱曲当活儿干。每有得意之作,便招文武大臣进宫喝酒。名为饮宴,实为“新歌发布会”——国主作词,周后演唱。席间,玉指漫弹、朱唇轻启,周薇总能为李煜赢得满堂彩。
赋诗作词、唱歌饮宴,对小周后来说早就不新鲜了,她开始由着性子,装扮后宫。她痴迷绿色,她的衾枕帷幄、裙带衣饰,乃至钗环珠宝、清供玩物……一水儿绿!不光她本人,后宫上下,都得换成这个色。于是,小周后的个人喜好,变成了集体意志。南唐内廷的最后岁月,曾一度绿得人头疼,“浓得化不开”。
小周后讲求气氛与格调。本来宫里很干净,她偏要侍从到处熏香,驱赶秽气。名贵的檀香木,成车成车地被运进后宫,犄角旮旯都架起香料焚烧。昼夜火星乱溅,四处奇香弥散。小周后熏香,已经上升为一种心理病态——洁癖。
小两口玩得开心,根本不愿正视虎视耽耽的赵匡胤。这种混日子的心态,很像法国皇帝路易十五:“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可惜,后主李煜没有路易十五得享天年的造化。当洪水来时,他还没有作好咽气的准备。
腿软,跨不过鬼门关
按照李煜的如意算盘,宋朝不统,南唐不独,两家隔江而治,井水河水两不犯。可惜,羽翼丰满的赵匡胤早就开始磨刀了,他志在统一天下,绝不会容忍李煜的“国中之国”。《宋史》记载了赵匡胤杀机四伏的表态,他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看来,南唐偏安一隅、苟延残喘的日子不可能太久。965年,孟昶丢了成都,后蜀政权被连根拔起——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大宋既能平灭孟昶,李煜又算老几?
大约10年之后,也就是974年,赵匡胤着手收拾南唐。陆游《南唐书·后主本纪》中说:“王师次采石矶,作浮桥成,长驱渡江,遂至金陵。每岁大江春夏暴涨,谓之黄花水。及王师至而水皆缩小,国人异之。”这可是凶兆,连老天爷都不帮李煜了,恐怕南唐灭国,日子屈指可数。
爱女性,好声色,并不妨碍男人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北宁的马令在《南唐书·后主书》中借文化名流徐铉之口,替李煜说好话:“唯以好生富民为务,常欲群臣和于朝,不欲闻人过,章疏有纠谪稍讦者,皆寝不报。”说白了,李煜希望跟大伙儿热汤热水、相安无事地过,最好不要鸡飞狗跳。据说,李煜新娶小周后时,牙尖齿利的大臣韩熙载曾当众作诗,褒贬这件婚事。虽说他也是个声色犬马的家伙,却对李煜的私生活指手画脚。换任何一位君主,都会恼羞成怒,但是,李煜只微微一笑,忍了。
处理军国大事,小周后既没心思,也没能力,她只是装点卧房的一枝花。李煜宽厚的性格,几近妇人之仁。常言道:“慈不掌兵,善不理财。”李煜的知识结构和性格缺陷,直接影响南唐的政治格局。马令批评他:“酷好古道,而国削势弱,群臣多守常充位,不克如意。”这个毛病,在宋军围城时,表现得尤为突出。
974年夏天,宋军终于杀过长江,直扑金陵。此时,李煜也做了必要的人事调整。他把军务委派给皇甫继勋,擢升陈乔、张洎协理政务,还命徐元瑀做内殿传诏。在军事上,李煜吟诗作赋的天才根本就派不上用场,他只能倚重这几位似乎可以信赖的大臣。很遗憾,他是政治上的“二把刀”。那些被提拔起来的新贵,并不十分得力。战场上,连连溃败,内殿传诏徐元瑀等人,居然把十万火急的战报扣压起来。李煜像个被软禁的傻子,依然醉在小周后的温柔乡里。尽管这个风情万种的小美女不能替自己分担国政,但是她一颦一笑、一吟一唱,都叫他心驰神往。美人在侧,还不够吗?足够了!李煜和周薇脉脉含情地凝望着,会心地一笑,杯中酒,又干了。
周薇兀自陪李煜快活,征服者已杀到了门前。“王师屯城南十里,闭门守陴,国主犹不知也。”国主被弄臣骗到这个份儿上,简直是笑话。宋军已清晰地望见了金陵垛口,城里竟然传出了丝竹管弦、划拳行令的声音——老天爷,钢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李煜君臣还有心思玩儿呢!
李煜总算清醒了,他还能不急?立马诛杀了皇甫继勋和徐元瑀,并重新调整人事。此后,双方展开为期一年的拉锯战。陆游在《后主本纪》中写道:“(975年夏六月)王师百道攻城,昼夜不休,城中米斗万钱,人病足弱,死者相枕籍。”李煜还是很有人缘的,南唐军民、金陵父老,极肯替他卖命。只可惜,大势所趋,一切都来不及了。所谓“天授大宋,非人谋所及”。当年十一月,金陵陷落。为南唐殉国的将士们、为后主殉道的臣僚们,纷纷倒在了李煜眼前。
李煜确实像个多愁善感的娘们儿,他性子阴柔、缠绵,眼看就树倒猢狲散了,依然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黄金白银、美酒佳人……所有的好东西,即将变成宋军的战利品,李煜慷慨地分发藏中黄金,甚至作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据《后主书》记载:“先是,宫中预积薪,煜誓言社稷失守,当携血属赴火。”很遗憾,他腿肚子太软,没勇气当烈士。不敢死,只能苟活,且在敌军刀下混日子吧。
后世笑话那首著名的《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都当了亡国奴,还忘不了跟女人们掉眼泪。李煜黏黏糊糊、难当大事的品性,颇似怡红公子那类角色。当君主,确实阴差阳错。
宋军主将曹彬耀武扬威地举行了受降仪式。李煜亲率文武,“肉袒降于军门”。马令的《后主书》记录了李煜从国主到囚徒的全过程:“煜举族冒雨乘舟,百司官属仅十艘。煜渡中江,望石城,泣下,自赋诗云:‘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真刀真枪可成霸业,哪有诗词能救国?李煜错投帝王之家,白白糟践了他这绝品文采。
小周后依旧是李煜的影子,落难时,执手相望,彼此都很温暖。她陪着浅唱低吟的丈夫,一路颠簸,赶到了陌生的汴梁城。当年,她提着“金缕鞋”幽会情郎的时候,她趁一轮明月,点燃“帐里香”的时候,她怀抱琵琶,哼唱后主新词的时候……几曾想过背井离乡、阶下为囚呢?女人往往比男性更柔韧,能享千种福,也能受万般罪。
悲惨的女俘
976年,元宵节刚过,李煜含着凄凉的泪水,率领臣子、眷属,身着素服,跪在了汴梁城明德楼下。赵匡胤姿态很高,没有大开杀戒,而是给了李煜一个违命侯的虚职,养起来了事。倘若赵匡胤不死那么早,倘若李煜不愁眉苦脸地思念故国,倘若小周后不那么美艳绝伦,倘若继任者赵光义不那么色胆包天……太平日子,也就勉强挨过去了。偏偏历史不能这样假设,原因很简单,被罢黜的君主,只有一条路可走——死亡!不是自杀,就是被敌人用各式各样的软刀子干掉。
李煜这个政治破落户、不戴枷锁的囚徒,有什么资格独享小周后?赵匡胤那位野心勃勃的亲兄弟——赵光义,早把锥子般的目光,刺向了楚楚动人的女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