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动物园后,笔十郎直奔虎笼,只见在两间房子大小的铁笼里,一头老虎懒洋洋地趴着,身上皮毛暗沉,隐约可见根根瘦骨。笔十郎大为失望,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威风凛凛,猛兽的雄姿丝毫未见,倒有几分像病猫。他向饲养员询问为什么会这样,饲养员哼了哼,说:“现在正和美国打仗哩,人都只能吃配给粮,哪有多余的肉给老虎吃?没饿死就行了。” “老虎好可怜呀!”站在一旁的一雄突然哭了,眼眶里掉下两颗大大的泪珠。“爸爸,你演的老虎也是这么可怜吗?”笔十郎不知该如何回答,呆愣在笼子前,凝视着毫无活力的瘦虎,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他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就那样直愣愣地看了很久很久,才带着一雄默默地离开了动物园。 尽管没有从动物园观察到老虎的雄姿,但笔十郎还是借助向前辈请教、观看默片里的老虎等方式,狠下苦功研究老虎的形态动作,彩排时演得惟妙惟肖,博得了大家的认同。转眼到了演出的日子,老板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全剧团务必尽心尽力,保证演出圆满成功。 乐声响起,演员们逐一从花道进入舞台,跟着乐师的弹奏,卖力地歌舞。他们唱词雅致、舞姿优美,赢得了台下观众的阵阵掌声。终于,轮到打虎英雄武松和老虎上场了。笔十郎把儿子安排在后台台口,让他近距离看自己表演,然后将虎皮往身上一套,“嗷嗷”猛吼,扑到武松跟前。武松拎着棍棒,醉醺醺的,迎头一棒打向老虎。哪知“砰”的一声棍棒脱手飞去,笔十郎两爪按地,昂头咆哮,虎虎生威。观众们见了,一齐喝彩,老板也很高兴,心想总算没找错人演老虎。 武松与老虎对视片刻,挥起拳头砸来。笔十郎往上一扑,武松一闪,两下里缠斗在一块儿。过了一阵,武松跳到老虎身后,笔十郎赶忙把腰胯一掀,武松急急躲过。笔十郎又竖起尾巴,横空一剪,武松身子伏地,又避了过去。演老虎最重要的就在于“一扑”、“一掀”、“一剪”这三个动作,笔十郎表现得相当不错,懂门道的观众又给出一阵掌声。 老虎三招无效,气也泄了,武松趁此时机,揪住虎头,一顿铁拳猛打,把老虎打得动弹不得。戏演到这儿,按理说就快结束了。老虎被武松打死,武松再唱一小段,就能谢幕了。笔十郎趴在地上,屏息静气,等待收场。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细微的啜泣声传进他耳中。这声音如此熟悉,啊,是儿子一雄在哭。笔十郎忙偷偷地抬起眼,望向后台,只见一雄站在台口,眼中满是泪水,边哭边说道:“老虎好可怜呀!爸爸好可怜呀!” 一雄的声音虽小,笔十郎却字字句句听得清楚。他心中一痛,猛地想起那天带一雄去动物园,一雄望着笼子里的瘦老虎,也曾这样哭过。啊,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有了母亲,自己又终日为糊口而低声下气,经常被儿子看到怯弱的一面。可儿子不但没有瞧不起自己,还为自己感到心疼不已。笔十郎想,作为父亲,我真是太不堪,也亏欠儿子太多了。今天,我再也不能让儿子失望了。 笔十郎想到这里,牙一咬,忽地两爪一撑,从地上跃起,在虎啸声中又朝武松扑了过去。扮武松的演员呆住了,一愣神间已被扑倒在地。他急忙在笔十郎耳边小声说:“你已经死了,快躺下,快躺下。”笔十郎毫不理会,全力撕咬。武松无奈,只得又抡起拳头,再度大战老虎。可是这回怪了,这老虎怎么也打不死,每次将笔十郎摁倒了,他又立即精神抖擞地飞扑上来。两人足足厮打了大半个小时,观众全看傻了,老板气得在后台直跺脚。 终于,扮武松的演员体力耗尽,再也架不住老虎的死拼猛打,脚一软,晕了过去,直挺挺地一动不动了。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老虎打死了武松,头回见到,太稀奇了,大伙儿都乐坏了。 在一片笑声中,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童声的欢呼:“太棒啦,爸爸太棒啦!这才是老虎呀!”笔十郎回头望见儿子的笑脸,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畅快,随即脚一软,也累瘫在台上。几名黑子急急跑上舞台,将武松和笔十郎抬到后台。 好好的一出戏被演砸了,老板铁青着脸,半晌不言语,最后既愤恨又轻蔑地对笔十郎说了句:“你啊,一辈子都只配当黑子!” 笔十郎一言不发,只是将一雄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他已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