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鹃恪守承诺,不跟婆婆正面冲突。不冲突不代表归顺,不代表忍气吞声,不代表妥协,这只是面对利刃当头,采取一种走偏锋的方法,这样做的代价是,丽鹃开始有家不回了。她一到临近下班的时间就开始四处打电话,约饭局,并将以前认为没时间做的事情,统统都安排到业余时间表上,尽量减少在家待的时间。比方说,她和婚前混得稔熟的小姊妹们又开始续上约会;比方说,她翻了报纸四处找哪里有免费的讲座或排演;比方说,她还特地去办了张健身季度卡,打算一周去健身房跳三次健美操。买这张卡的时候,丽鹃还很仔细地挑选了一下时间。首先一个月太短,令丽鹃不敢奢望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获得解放,而一年又太长,长到令丽鹃绝望。实际上,丽鹃给婆婆设定的居住期限,也就是她决定不卑不亢地忍耐的期限——三个月。
丽鹃都盘算好了,每天等到忙完一切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月明星稀,基本上不用和老人照面。家对她而言,也就是个客栈,晚上去睡一下,早上通过一下过道,礼节性地喊一声“妈”就从婆婆身边快步擦肩而过,喊的时候甚至避免目光的直视以避免正面冲突。这个“妈”字,对丽鹃而言,已经不代表任何感情色彩或家庭关系,完全跟出去买早点的时候喊人“师傅”或在办公室里称呼“刘编”一样,就是一个称谓,这个称谓引不起这个字本身应该具有的尊重或爱戴,也谈不上反感,反正,对于任何一个人,都要有特定的称呼,否则,你无法与别人交流。“妈”就是一个称呼。这个称呼与自己喊“姆妈”的时候,声音抑扬顿挫,尾音拖着颤,带着娇憨与柔媚,将亲昵想念,贴心肝的喜欢含在内是完全不同的。
丽鹃每天在安排好活动以后,只礼节性地给亚平打个电话说:“我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饭了。”便无话。丽鹃与亚平之间的对话在骤减,从以前的无话不谈,到现在的言简意赅,能省则省。以前丽鹃手指头给抽屉夹了一下都要打电话去跟亚平投诉以博得几声“小乖乖”。现在,丽鹃觉得自己开始变得跟石头一样刚硬。
硬与软是一种相对状态,当男人在自己心目中是一棵大树可以依靠的时候,自己就会是绕树的盘藤,腻着不肯下来;而当一个男人被母亲罩在伞下,每天被唤着“我儿长,我儿短”的时候,即便是同一个男人,也让丽鹃觉得,这男人拖着鼻涕,穿着屁帘儿,除了让人觉得可笑与软弱之外,一点不能引起丽鹃心里对雄性的仰慕。
而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丽鹃的雌性激素的分泌,以前她每天要枕着亚平的胳膊才能入睡,闻着亚平的气味才觉得心安,而现在却连他碰她一碰都反感,即便他略带小心地关怀,问一句冷吗,热吗,渴吗,丽鹃也觉得这种问候透着隔层纸的虚伪。饿又如何?你会为我烧饭?冷又如何?你会为我盖被?渴又如何?你敢当着你妈的面将水端在我的面前?既然什么都做不到,不如不问。亚平张口问丽鹃的任何一句话,都让丽鹃以最为简短的“不”字回绝,并摆明态度不想再谈。
丽鹃静下来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丈夫还是那个丈夫,不能因为婆婆的存在就将所有的怨恨栽到他的头上。可丈夫分明又不是那个丈夫了,虽然依旧同床共枕,却再也找不到依恋。两人的身体隔了层被子,两人的心隔了层栅栏。
这厢丽鹃想要息事,怎奈那厢亚平娘不打算宁人。亚平娘将丽鹃这一向的冷淡视为那惟一一次让她洗碗的恶果。刚开始,亚平娘可以假装看不见丽鹃看上去面无表情,实则阴得滴水的脸,见面依旧帮着拿包挂衣,以老人的胸襟气度去打动丽鹃。只可惜丽鹃已经将自己的立场坚定在井水河水两不犯上,不愿意有一点的粘连,婆婆施与的恩惠都被她冷眼揣度为怀柔政策,在她儿子面前表现的委曲求全,一旦软下心来答腔,马上又好回到先前的被安排被操控被支派的轨道上来。她只答应过不与亚平的妈正面冲突,并没有答应亚平要牺牲自己的意愿去博她婆婆欢心。在丽鹃看来,她现在所做的,已经是为家庭能做的最大贡献了。
亚平妈发现,丽鹃开始深夜归宿,先是拒绝吃家里的晚饭,再就是非熬到亚平妈都撑不住了要去睡觉的时候才回来。亚平妈内心的怨恨开始如野地的蒿草蓬勃生长,只几个碗而已,还洗不干净,摔摔打打,马上就甩腮帮子拉脸,给谁看?我这一当妈的,洗一辈子碗,抹一辈子地,连你媳妇的内衣内裤都洗到家,叫你洗几个碗怎么地了?记仇了?亚平妈原先希望自己以持之以恒的持家表现,加上每日跟媳妇捉迷藏似的到处翻找内衣,洗净,晒干,并显眼地放在丽鹃的枕头上的行动来打动媳妇的心。怎奈媳妇不为所动,每天回家就关在卧室里,早上洗漱完毕背了包就走人。没一句体己的话,没一颗感恩的心,简直比茅坑的石头还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