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全文在线阅读) > 17.罂粟花战争
母亲说,一种植物的种子最终要长到别的地方去,我们不该为此如此操心,就是人不来愉,风会刮过去,鸟的翅膀上也会沾过去,只是个时间问题。父亲说,我们就什么也不于,眼睁睁地看着?
土司太太指出,我们当然可以以此作为借口对敌人发起进攻。只是自己不要太操心了。她还说,如果要为罂粟发动战争,就要取得黄特派员的支持。破天荒,没有人对她的意见提出异议。
也是第一次,土司家的信件是大太用汉字写的。母亲还要把信封起来。这时送信的哥哥说:“不必要吧,我不认识汉人的文字。”母亲非常和气地说:“不是要不要你看的问题,而是要显得麦其家懂得该讲的规矩。”
信使还没有回来,就收到可靠情报,在南方边界上,为汪波土司效力的大批神巫正在聚集,他们要实施对麦其家的诅咒了。
一场特别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巫师们在行刑人一家居住的小山岗上筑起坛城。他们在门巴喇嘛带领下,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戴着形状怪异的帽子,更不要说难以尽数的法器,更加难以尽数的献给神鬼的供品。我还看到,从古到今,凡是有人用过的兵器都汇聚在这里了。从石刀石斧到弓箭,从抛石器到火枪,只有我们的机关枪和快枪不在为神预备的武器之列。门巴喇嘛对我说,他邀集来的神灵不会使用这些新式武器。跟我说话时,他也用一只眼睛看着天空。天气十分晴朗,大海一样的蓝色天空飘着薄薄的白云。喇嘛们随时注意的就是这些云彩,以防它们突然改变颜色。白色的云彩是吉祥的云彩。敌方的神巫们要想尽办法使这些云里带上巨大的雷声,长长的闪电,还有数不尽的冰雹。有一天,这样的云彩真的从南方飘来了。
神巫们的战争比真刀真枪干得还要热闹。
乌云刚出现在南方天边,门巴喇嘛就戴上了巨大的武士头盔,像戏剧里一个角色一样登场亮相,背上插满了三角形的、圆形的令旗。他从背上抽出一支来,晃动一下,山岗上所有的响器:解简、鼓、哎呐、响铃都响了。火枪一排排射向天空。乌云飘到我们头上就停下来了,汹涌翻滚,里面和外面一样漆黑,都是被诅咒过了的颜色。隆隆的雷声就在头顶上滚来滚去。但是,我们的神巫们口里诵出了那么多咒语,我们的祭坛上有那么多供品,还有那么多看起来像玩具,却对神灵和魔鬼都非常有效的武器。终于,乌云被驱走了。麦其家的罂粟地、官寨、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又重新冰浴在明亮的阳光里了。门巴喇嘛手持宝剑,大汗淋漓,喘息着对我父亲说,云里的冰雹已经化成雨水了,可以叫它们落地了吗?那吃力的样子就像天上的雨水都叫他用宝剑托着一样。麦其土司一脸严肃的神情,说:“要是你能保证是雨水的话。”
门巴喇嘛一声长啸,收剑入怀,山岗上所有的响器应声即停。
一阵风刮过,那片乌云不再像一个肚子痛的人那样翻滚。它舒展开去,变得比刚才更宽大了一些,向地面倾泄下了大量的雨水。我们坐在太阳地里,看着不远的地方下着大雨。门巴喇嘛倒在地上,叫人卸了头盔,扶到帐篷里休息去了。我跑去看门巴喇嘛刚才戴着的头盔,这东西足足有三四十斤,真不知道他有多大气力,戴着它还能上蹿下跳,仗剑作法。土司进了门巴喇嘛休息的帐篷,一些小神巫和将来的神巫为喇嘛擦拭汗水。父亲说:“是要流汗,我儿子还不知道你的帽子有那么沉重。”这时的门巴喇嘛十分虚弱,他沙哑着声音说:“我也是在请人到神的那一阵才不觉得重。"这时,济嘎活佛手下那批没有法术的和尚们念经的声音大了起来。我觉得这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冰雹已经变成雨水落在地上了。门巴喇嘛说:“我看,汪波土司、手下的人,这时也在念经,以为自己已经得手了。”
土司说:“我们胜利了。”
喇嘛适时告诫了土司,他说这才是第一个回合。他说,为了保证法力,要我们不要下山,不要靠近女人和别的不洁的东西。
第二个回合该我们回敬那边一场冰雹。
这次作法虽然还是十分热闹,但因为头上晴空一碧如洗,看.不到法术引起的天气的变化,我觉得没有多大意思。三天后,那,边传来消息,汪波土司的辖地下了一场鸡蛋大的冰雹。冰雹倒伏了他们的庄稼,洪水冲毁了他们的果园。作为一个南方的土司,汪波家没有牧场,而是以拥有上千株树木的果园为骄傲。现在,他因为和我们麦其家作对,失去了他的果园。但是,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罂粟怎么样了。因为没人知道汪波种下多少,种在什么地方,但想来,汪波土司土地上已经没有那个东西了。父亲当众宣布,只等哥哥从汉地回来,就对汪波土司的领地发动进攻。
人们正在山岗上享用美食,风中传来了叮叮咚咚的铜铃声。
土司说,猜猜是谁来了。大家都猜,但没有一个人猜中。门巴喇嘛把十二颗白石子和十二颗黑石子撤向面前的棋盘。叹了口气说,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知道那个人时运不济,他的命石把不好的格子都占住了。我们走出帐篷,就看见一个尖尖的脑袋正从山坡下一点一点冒上来。后边,一头毛驴也耸动着一双尖尖的耳朵走上了山坡。这个人和我们久违了。听说,这个人已经快疯了。他走到了我们面前。
人很憔悴,毛驴背上露出些经卷的毛边。
土司对他抬了抬帽子。
可是他对父亲说:“今天,我不打算对土司说什么。但愿你不来干涉我们佛家内部的事情。”
土司笑了:“大师你请便吧。”
当然,父亲还是补了一句:“大师不对我宣谕天下最好的教法了吗。”
“不。"年轻憎人摇摇头说,"我不怪野蛮的土司不能领受智慧与慈悲的甘露,是那些身披袈裟的人把我们的教法毁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