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那双眼珠睁圆溜亮,顾盼之间,光彩照人,就如在一张极粗糙难看的羊皮上,嵌着两颗光芒闪闪的宝石。卓一航心中一酸:除了这流波宛转的双眼,还是玉罗刹的当年的风韵之外,在面前这鸡皮鹤发的老妇人身上,那还能找出她那些影子?卓一航不如她戴的面具,几乎疑心是在恶梦之中,岂有绝世容颜的少女会老丑如斯?
卓一航不觉滴下泪来,扑上前去,叫道:“练姐姐!”白发魔女轻轻一闪,卓一航扑了个空,几乎滑倒,只听得白发魔女冷然笑道:“谁是你的练姐姐?你认错人啦!”
卓一航道:“练姐姐,我找了你两年多啦!”白发魔支道:“你找她做什么?”卓一航道:“我知道错啦,而今我已抛了掌门,但愿和你一起,地久天长,咱们再也不分离了。”白发魔女冷笑道:“你要和我在一起!哈哈,我这个老太婆行将就木,还说什么地久天长?”
卓一航又扑上前去,哽咽道:“都是我累了你!”白发魔女又是一闪闪开,仍冷笑道:“你的练姐姐早已死啦,你尽向我唠叨做甚?”卓一航道:“你不认我我也要像影子一样追随你,不管你变得如何?我的心仍然不变!”白发魔女又是一声冷笑,冷森森的“面孔”突然向卓一航迫视,道:“真的?你瞧清楚没有?你的练姐姐是这个样儿吗?”卓一航几曾见过这样神情,不觉打了个寒颤,但瞬息之间,又再鼓起勇气,伸手去拉白发魔女,朗声说道:“练姐姐,你烧变了灰我也认得你。在我眼中,你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啦!”
白发魔女又是一声冷笑,一摔摔脱了卓一航的手,道:“你去找你当年的练姐姐吧。去呀,你为什么不去呀?”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道:“练姐姐,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忘记,我一定要为你找寻灵丹妙药,令你恢复青春。”白发魔女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你。你是你,我是我,咱们彼此无涉。休说我不是你的练姐姐,就算是她,也等于死过了一次,还提那些旧事干嘛?”
卓一航一听,她口气虽然严峻,但巳似稍有转机,便道:“我知道这草原上有一种仙花,可令人白发变黑,返老还童,咱们同去找吧!”白发魔女忽又冷笑道:“我可没有这样功夫。你对臭皮囊既然如此看重,你自己去找,世间尽有如花美女,与你一同享用。”
卓一航那知白发魔女心情矛盾非常,她既惋惜自己的容颜,但又不愿所爱之人提起。卓一航再扑前两步,惶急说道:“不,不!练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发魔女不待他说完,忽然转身又走。卓一航叫道:“练姐姐,练姐姐你不能这样走呀!你可怜我历尽万水千山,风霜雨雪,才找得见你呀!”白发魔女倏然凝步,又发出一阵冷笑。
只听得白发魔女道:“是呀,你乃贵家公子,一派掌门,竟然肯受这塞外风霜之苦,你那位练姐姐应该感激不尽了!”语存讥诮,意思是说:这又有什么足以称功道劳,值得挂在口边?卓一航不觉一楞,急切间无辞自辩。冷笑声中,白发魔女在山峰上一跃而下,卓一航惊叫一声,但见衣袂飘扬,一团白影,随风而逝。白发魔女已运绝顶轻功走了。
笑声已寂,人影无踪。卓一航面临百丈危崖,颓然叹了口气,先是怨恨,继而自责。他本以为自己一片至诚,当能令玉罗刹感动:而今细想,以前种种,实在是有负于玉罗刹者多,而足以表示诚心者少。爱至深时,一切出于自然,不待言说。远来塞外,风雪相侵,乃是份所应当之事,真是何足道哉!如此一想,卓一航倒觉得自己对于爱的体会,尚未够深了!
这样痴痴的想了一天,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知道再寻玉罗刹,玉罗刹也不会见他了。便离开了天山南高峰,又到北高峰去见晦明师。劈头便问道:“弱水三千,我如何明一瓢而渡?”晦明
师合什答道:“本来无弱水,何必问浮沉?”卓一航又问道:“假如西天路上本来没有雷音寺,唐三藏怎样取碍?假如有雷音寺,永行不到又有何法?”晦明师道:“唐三藏岂是为想成佛而取经?西天路上有没有雷音寺又有何关系?但求一心皈依,那计路程长短?”卓一航深深一揖,道:“敬受教了!”匆匆出门,便不再叙。晦明师也不挽留,微微一笑,继而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