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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慕克诺贝尔受奖演说:父亲的手提箱(4)

时间:2022-12-1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作家谈论的是大家都知道但却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他要去探讨它们,关注他们的成长,这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工作;读者们看到的是一个既熟悉而又不可思议的世界。当一个作家经年累月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磨练自己的技艺的时候——他是在创造一个世界——如果他是从揭开自己的秘密伤口开始的话,不管他是否意识到了,他都是对人性赋予了最大的信任。我的信心就来自一个信念即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也有着和我一样的伤痛的——因而他们会理解我。真正的文学都来自于那份充满童真和希望的信心,就是所有的人都是相像的。但一个作家闭门数十载,就是在用这种姿态宣示一个基本的人性,揭示一个没有中心的世界。
 
  但是从我父亲的箱子和伊斯坦布尔人苍白的生活可以看出,这个世界的确有一个中心,而且离我们很遥远。在我的书中,我曾详细描述这个事实是如何激起过契诃夫式的边缘感受,以及他是怎么从另外一方面引起了我自己的真实性的怀疑。根据经验我知道这个星球上的大部分人都有这种情绪,相对于我,有些人可能还遭受着更为深刻的物质匮乏,没有安全感和堕落感折磨。人类面临的重大难题还是土地缺乏,无家可归和饥饿……但今天的电视和报纸可以比文学更为迅速简洁的报道这些基本问题。而文学最迫切的任务是要讲述并研究人类的基本恐惧:被遗弃在外的恐惧,碌碌无为的恐惧,以及由这些恐惧而衍生的人生毫无价值的恐惧;集体性的耻辱,挫折,渺小,痛苦,敏感和臆想的侮辱、还有民族主义者的煽动和对即将到来的通货膨胀的担心……不论何时我面对这些伤感,烦恼,通常以夸张的语言表达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触及了我内心深处的黑暗。我们曾看过西方社会以外的民族,社会,和国家——我很容易认同他们——常常因为被恐惧折磨得犯一些愚蠢的错误,仅仅是因为害怕受到羞辱和敏感。我也知道西方——我也同样容易认同的一个世界——一些国家和民族对自己的财富,对他们把我们带进了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现代主义有着不一般的自豪,但他们时不时的也由于自我满足干出一些同样愚蠢的事来。
 
  这就意味着我父亲不是唯一把一个有中心的世界看得太重的人。而那促使我们闭门数十年写作的是一个相反的信念;那信念是相信有一天我们的文字会被读到而且被理解,因为世界上的人都是相似的。可从我父亲及我自己的作品来看,似乎是有点过于乐观了,因为里面充满了对被挤在边缘,排斥在世界外围的怒气留下的伤痕。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对西方爱恨交织——现在我也许多方面体会到了。但如果说我认识到了一个基本的真理的话,如果我要为这一乐观主义辩解的话,就是因为我和这位伟大的作家一起经历了对西方的爱恨情仇,一起关注了他在另一方向上建立的另一个世界。
 
  所有献身这一任务的作家都明白这样一个现实:不论远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历经数十载满环希望创建的一个世界最终将转移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去。他将把我们带到一个远离那张我们带着伤感和怒气工作的桌子,到伤感和怒气的另一面,另一个世界。我父亲可能还没到那里吗?就像一块正在形成的大陆,慢慢的从五彩缤纷的薄雾中升起,就像经过长途的海上旅程,终于见到了小岛,这个新世界一直在迷惑着我们。我们就像当年西方的旅行者飘洋过海寻找伊斯坦布尔一样,被雾霭魅惑了。在这个以希望和好奇开始的旅程结束时,一座满是清真寺和尖塔,密密匝匝布满屋舍,街道,山峦,桥梁,斜坡的完整的城市展现在你的面前了。看到它,我们都希望走进去,藏身其中,就像我们读一本书那样。因为感到土气,被排斥,气愤,或是极端孤独,我们坐下来看书,却发现了一个超越这些伤感情绪的全新世界。
 
  我现在的感受和我孩童和青年时期正好相反:对我来说世界的中心就是伊斯坦布尔。这不仅是因为我一辈子都生活在此,而且因为过去33年里,我一直在讲述它的街道,桥梁,居民,购,房舍,清真寺,喷泉,传奇英雄,商店,名人,污点,它的日日夜夜,我把它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完全接纳了它。当我亲手建成这个世界时,目标就达到了。这个世界存在我的脑海中,它比那个我所生活的世界还要真实。这是因为,在我的世界中,所有的人和物还有建筑都开始相互交流,以一种我不曾预料的方式互动起来,就像是它们不适依赖于我的想象和书,而是独立存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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