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不是想给你的名字招嫉妒,
我这样竭力赞扬你的人和书;
说你的作品简直是超凡入圣,
人和诗神怎样夸也不会过分。
这是实情,谁也不可能有异议。
我本来可不想用这种办法来称道你,
生怕给可怜的“无知”开方便之门
(它讲得挺好,实际是人云亦云),
也怕让盲目的“偏爱”随意搬弄
(它从来不讲真实.只瞎摸乱捧),
也怕叫奸诈的“恶意”捡起来耍花招
(它存心毁谤,因此就故意拾高)。
这就像娼门夸奖了良家妇女,
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揶揄?
可是你经得起这一套,既不稀罕,
也不怕它们带给你什么灾难。
因此我可以开言。时代的灵魂!
我们所击节称赏的戏剧元勋!
我的莎士比亚,起来吧;我不想安置你
在乔叟、斯宾塞身边,卜蒙也不必
躺开一点儿,给你腾出个铺位:
你是不需要陵墓的一个纪念碑,
你还是活着的,只要你的书还在,
只要我们会读书,会说出好歹。
我还有头脑,不把你如此相混——
同那些伟大而不相称的诗才并论:
因为我如果认为要按年代评判,
那当然就必须扯上你同辈的伙伴,
指出你怎样盖过了我们的黎里,
淘气的基德、马洛的雄伟的笔力。
尽管你不大懂拉丁,更不通希腊文,
我不到别处去找名字来把你推尊,
我要唤起雷鸣的埃斯库罗斯,
还有欧里庇得斯、索福克勒斯
巴古维乌斯、阿修斯、科多巴诗才
也唤回人世来,听你的半统靴登台,
震动剧坛:要是你穿上了轻履,
就让你独自去和他们全体来比一比——
不赞是骄希腊,傲罗马送来的先辈
或者是他们的灰烬里出来的后代。
得意吧,我的不列颠,你拿得出一个人,
他可以折服欧罗巴全部的戏文。
他不愿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的世纪!
所有的诗才都还在全盛时期,
他出来就像阿波罗耸动了听闻,
或者像迈克利颠倒了我们的神魂。
天籁本身以他的心裁而得意,
穿起他的诗句来好不欢喜?
它们是织得多富丽,缝得多合适!
从此她不愿叫别的才子来裁制。
轻松的希腊人,尖刻的阿里斯托芬,
利落的泰棱斯,机智的普劳塔斯,到如今
索然无味了,陈旧了,冷清清上了架,
都因为他们并不是天籁世家。
然而我决不把一切归之于天成:
温柔的莎士比亚,你的工夫也有份。
虽说自然就是诗人的材料,
还是靠人工产生形体。谁想要
铸炼出体笔下那样的活生生一句话
就必须流汗,必须再烧红,再锤打,
紧贴着诗神的铁砧,连人带件,
扳过来拗过去,为了叫形随意转;
要不然桂冠不上头,笑骂落一身,
团为好诗人靠天生也是靠炼成。
你就是这样。常见到父亲的面容,
活在子女的身上,与此相同,
在他精雕细琢的字里行间,
莎士比亚心性的儿孙光辉灿烂:
他写一句诗就像挥一枝长枪,
朝着“无知”的眼睛不留情一晃!
阿文河可爱的天鹅!该多么好看,
如果你又在我们的水面上出现,
又飞临泰晤士河岸,想当年就这样
博得过伊丽莎、詹姆士陛下的激赏!
可是别动吧,我看见你已经高升,
就在天庭上变成了一座星辰!
照耀吧,诗人界泰斗.或隐或显,
申斥或鼓舞我们衰落的剧坛;
自从你高飞了,它就像黑夜般凄凉,
盼不到白昼,要没有你大著放光。
(卞之琳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