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善德说:“小的哪里知道,只听得皇上不停地叹气。”
陈廷敬不再多问,低头进了乾清宫。皇上正在西暖阁背手踱步,陈廷敬上前跪下,叩谢的客套话没说完,皇上就嘱他起来。陈廷敬谢恩起身,垂手站着。
皇上站定,望着陈廷敬半晌,才说:“朕知道你心里憋气!人命关天,不是小事。但原告已经死了,凶犯杀了就是!难道你真要朕为这件事情处置那么多的臣工?”
陈廷敬说:“臣向来与人为善,从不借端整人!”
皇上坐下,说道:“高士奇只是个六品中书,你是从二品,你要大人不计小人过!高士奇出身寒苦,为人老实,朕确实对他多有怜惜。他当差也是尽心尽力的,你就不要同他计较!”
陈廷敬道:“臣不会同他计较!”
皇上长叹一声,似乎无限感慨:“自古都把官场比作宦海。所谓海者,无风三尺浪。朕却以为,治国以安静平和为要,把官场弄得风高浪激,朕以为不妥。用人如器,扬长避短。你有你的长处,高士奇有高士奇的长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求全责备,则无人可用。”
皇上这番话自然在理,但眼下这案子却是黑白颠倒了。陈廷敬心里还有很多话,也不敢再罗嗦半句,只好拱手道:“皇上用人之宽,察吏之明,臣心悦诚服!”
高士奇盘坐在炕上,抽着水烟袋。夫人喜滋滋地把玩着皇上赐的绸缎,问:“老爷,皇后娘娘和那些嫔妃们用的都是这些料子吧?”
高士奇把水烟袋吸得咕噜作响,说:“往后呀,皇后娘娘用的料子,你也能用!这都是江宁官造,专供大内。”
夫人大喜,说:“老爷,咱皇上可真是活菩萨,我得天天替他烧高香,保佑他老人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士奇哼哼鼻子,说:“你不是担心陈廷敬会整倒我吗?都看见了?怎么样了?陈廷敬当面讽刺我,说我高某三千年才出一个!算他说对了!”
夫人更加把自家男人看成宝贝似的,道:“我得赶紧做几件衣服,赶明儿住到紫禁城里去,也别让人瞧着寒伧!”
这会儿高大满进来说邝小毛来了,高士奇脸色阴了下来,吩咐说叫他到书房等着。高士奇故意吸烟喝茶半日,才去了书房。
邝小毛见了高士奇,慌忙跪下:“谢高大人救命之恩,贺高大人大喜大喜!”
高士奇故意拿着架子,淡淡地说:“我有什么可喜的?你起来说话吧!”
邝小毛站起来说:“高大人蒙皇上恩宠,在紫禁城内里头赐了宅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高士奇全不当回事似的,说:“我在皇上跟前二十多年了,这种恩宠经常有的,倒是别人看着觉得稀罕。”
邝小毛低头道:“高大人,蒙您再造之恩,小的我自此以后,就在您跟前当牛做马!”
高士奇说:“小毛,我知道你的一片忠心。我是个讲义气、够朋友的人。我原本打算这三十万金,我八,你二!今儿我一琢磨呀,还不能让你一下子就暴富了。俞子易就是个教训!”
邝小毛愣住了,问:“高大人您意思?”
高士奇笑道:“富贵得慢慢的来,不然你受不起,会像俞子易一样,要折命的。这三十万金,原本就是我的,俞子易不过是替我打点。俞子易原先给你月薪五两银子,我给你十两!”
邝小毛想不到高士奇如此出尔反尔,心里骂娘不止,却只好再次跪下:“高大人,小的怎敢受此厚爱?小的今后如有二心,天诛地灭,九族死绝!”
高士奇哈哈大笑道:“小毛何必发此毒誓?我知道你会对我忠心耿耿的!”
这时,丫鬟春梅进来说:“老爷,夫人说了,老爷明儿还要早起,请老爷早些歇息了。”
邝小毛听得这话,忙起身告辞了。高士奇走进卧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夫人说:“外头只知道我们做官的作威作福,哪知道我们也要起早贪黑?赶明儿住到宫里去,就不用起那么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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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廷敬忿恨不已,满肚子话无处说去。他在衙门里成日沉默不语,回到家里就枯坐书房。往日他有心思,总是在深夜里拂琴不止,如今只是两眼望着天花板。他同高士奇本已撕破脸皮了,可高士奇在众人面前却显得没事似的,口口声声陈大人。陈廷敬反倒不好怎么着,不然显得他鸡肚鸭肠。这回朱启案子,他明知有血海之冤,自己却无力替人家伸张。皇上蒙在鼓里,他没有办法去叫醒。他要是再多嘴,只怕会惹得龙颜大怒。皇上平素目光如炬,怎么就看不出是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