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崔判官引着真人至于阴山地狱,王善后随。及至阴山,此处另是一般光景。日光惨淡,冷风飓飕。周围都是铁壁铜城,前面一所门。门都是生铁汁灌着的,门上一面黑扁,扁上写着“普掠之门”四个大白字。判官走到门上,叫一声“开门”。话尤未了,两边走出两个小鬼来,都是牛头夜叉,形容古怪,口里喝声道:“突突。”开了门,打一惊,说道:“今日造化,只撞着这个做道人的鬼,哪里有许多钱与我。”夜叉道:“那个道人还不打紧,只这个方面大鬼更比我狠些。”判官喝道:“胡说!他是个生人,那位神道是他部将。今到地府,阎君着令我引他游耍,哪个敢讲甚么话。”夜叉闻得此言,哪个还敢做声哩。判官同真人走进去,就是第一重地狱,门上匾额写着“风雷之狱”四个大字。真人走近小门去一看,见里面立着一根铜柱,把个有罪汉子捆在铜柱上,外面架起一道大铜环,围着铜柱环上却是短小的尖刀。小鬼在铜环上打一鞭,风就呼呼的应声而响,风响得大,环转得快。环原是挨着人身上转的,环上安得有刀,环在转,刀在刺,转得快,刺得狠。一会儿,环底头一声雷响,把个汉子打成齑粉!打死之后,小鬼却又到环上打一鞭,这一鞭是个退法鞭,响了一声,雷收风静。地上慢慢的一阵漩涡风,左旋右旋,把那些残骸剩骨又聚作一个原身,依旧一个汉子。真人问道:“崔先生,这雷是甚么雷?这风是甚么风?”判官叫:“雷叫黑天雷,风叫冤业风。”真人道:“这都是甚么人?”判官道:“都是阳世上十恶不赦的,要过此风雷之狱。”
既而到第二重地狱,门上匾额写着“金刚之狱”四个大字。真人又走进小门里去看一看。只见地上一扇粗石磨盘,约有八尺方圆,四面八方。八方上坐着八个大鬼,一个鬼双手拿着一把铁锤,四面又站着四个大鬼。那四个鬼每人抓将一个汉子过来,一脚一踢,踢到磨盘之上,那八个鬼齐齐拿着八锤,把个汉子打得稀烂,做个柿饼模样儿。踢了一个,又打一个,打了一个,又踢一个。打到临了之时,一个小鬼说道:“只是做饼倒好了,他还要放转来磨难一磨难。”那四个大鬼,一个拿一个饼,放在烟头上烧了几烧。原来还是原来,依旧又是个汉子。真人看见,心腿都寒,说道:“崔先生,里面那个门,好怕人也。”判官道:“岂不闻‘人心似铁非为铁,官法如炉去是炉。’”
既而又到三重地狱,门上匾额写着“火车之狱”四个大字。真人又走进小门去看。只见一轮车装着几个汉子,小鬼们哨着一声,那轮车飞涌而去。小鬼们呼一口气,那车下的火喷将出来。车走得快,火烧得大,一会儿,把个汉子烧得焦焦的,就是一块火炭。却又取将过来,洒上几点凉水,原来还是原来,依旧是个汉子。真人道:“那一轮车好狠火也,怎的烧了的人又会还原转来?”判官道:“此冤业相缠百千万劫。”
到四重地狱,扁上写着“溟泠之狱”四个大字。真人又去瞧一瞧,只见小门里一口清水圆池,一班小鬼站在两边喝声道:“哇。”一手一个汉子丢在圆池之中,就是一个大鲇鱼张一个阔口,一口吞将下去。又是一个小鬼喝声道:“哇。”又是一手一个汉子丢下去,又是一个鲇鱼吞将下去。丢十个才满一回。一回之后,满地里都是些鲇鱼游游荡荡,如醉饱之状。上面小鬼却又喝声道:“哇,还我原人来。”一声喝不至紧,就不见了这些鲇鱼。另是一班金丝鲤鱼,一个鱼衔着一个人,照池上一掼,依旧又是那些汉子,遍身水浸得冷飕飕的。真人道:“那池中鱼可是教熟的?”判官道:“非是。鱼因吞饵皆忘死,造恶之人总是愚。”
既而,又到第五重地狱,匾上写着“油龙之狱。”真人近前去瞧一瞧,只见小门里面列着几个将军,柱头上倒挂着一条龙,柱底下都绑着是有罪的汉子,汉子身上赤条条的,没有寸纱。小鬼们把柱头上一敲,龙口里就溜出滚油,直照着汉子头上泻来。皮是绽的,肉是酥的,那些汉子止剩得一把光骨头。到了光骨头时节,小鬼们把骨头浇一瓢冷水,原来还是个汉子。真人道:“好狠的油龙狱也。”判官道:“从来作恶天昭报,事到头来不自由。”
又到第六重地狱,匾额中写道:“虿盆之狱”四个大字。真人仍到小门外去看一看,只见门里是一个深土坑,土坑里面都是些毒蛇、恶蝎、黑虿等虫。小鬼们抓那有罪的汉子照坑里一掼,那些蛇虫“嗡”一声响,群聚而来,食肉的食肉,串皮的串皮,吸血的吸血,了无人形。小鬼又抓过一个汉子,又是一掼,又是各样的毒物串皮、食肉。抓过许多,掼着许多,直到末后之时,又是一个小鬼喝声道:“上来。”手里拿着一管小笛儿吹上一声,果真的又是那些汉子走将上来,只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哪个不叫疼哩?真人道:“坑里怎的有这些恶物?”判官道:“天地生成的一般。”真人道:“好磨折人也。”判官道:“说得这个话,‘恶人自有恶人磨,撞着冤家不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