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说了三个“我”字,又停顿了一下,才用一种十分怪异的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一座油坊中?你怎样知道我的梦?怎知我在梦中走进去的地方,是一座油坊?”
我忙道:“别紧张,说穿了十分简单,因为有人和你一样,也老做同一个梦,这个人向我叙述过梦境,在梦中,她就进入了油坊,而且我相信,就是你曾经进入的那一座!”
杨立群的神情诧异更甚:“那个人……那个人……”
我道:“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杨立群又呆望了我半晌,他还未曾开口,简云已经道:“两位是不是可以不在我的诊所说疯话?”
我叹了一声:“简云,你听到的不是疯话,而是任何心理医生梦寐以求的一种极其玄妙的灵异现象,你要用心捕捉杨先生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这几句话,说得极其严肃,简云呆了一呆,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不再驱逐我们。
杨立群又呆了片刻,才道:“在梦境中,我是一个叫‘小展’的人,因为每个人都这样叫我。”
他讲到这里,又苦笑了一下,道:“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个小展是甚么样子的,因为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机会照镜子。”
杨立群又躺了下来:“我进去之后,看到里面有三个人。三个人全是男人,身形高大,有一个还留着一蓬络腮胡子,看起来极其威武,这个大胡子,坐在一个极大……极大的石磨上。对了,我进去的地方,正是一具大石磨。”
“石磨在正中,左手边的一个角落……”他讲着,挥了挥左手,指了一指。然后才又道:“左手边,是一座灶,有好几个灶口,灶上叠着相当大的蒸笼,也有极大的锅,不过蒸笼东倒西歪。我进去的时候,一个瘦长子,就不住将一个蒸笼盖在手中抛上抛下。还有一个人衣服最整齐,穿着一件长衫,手上还拿着一根旱烟袋。”
杨立群停了一停,才又道:“这个旱烟袋十分长,足有一公尺长,绝对比一个人的手臂长,在现实的生活中,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长的旱烟袋,我也一直在怀疑,那么长的旱烟袋,如何点烟的。”
简云不耐烦道:“这好像可以慢慢讨论。”
我瞪了简云一眼,拍了一下杨立群的肩头:“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叫人代点,一个是将一枝火柴擦着了,插在烟袋锅上。”
杨立群呆了一呆,用力在躺椅上敲了一下:“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简云又闷哼了一声,我向简云道:“你要注意他的叙述。心理学家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杨立群先生的梦,和他的生活经历全然无关,他在梦境中所看到的东西,有许多他根本未曾在现实生活中见过。”
简云的神情带着讽刺:“不单是东西,还有他从来也未曾闻到过的气味!”
我和杨立群都没有理会他,杨立群续道:“我一进去,那个拿旱烟袋的人,就用他的烟袋直指着我,神情十分愤怒,坐在磨盘上的那个大胡子也跳了下来,和那瘦长子一起,向我逼过来。”
杨立群道:“我本来就十分害怕,到这时,更加害怕,我想退,可是大胡子来到我身旁。拿旱烟袋的厉声道:”小展,你想玩甚么花样?为甚么那么迟才来?‘在他喝问我的时候,大胡子已在我的身后,揪住了我的胳膊!“
我听到这里,陡地征了一征,简云也呆了一呆,陡地挺了一下身子。
我必须说明的是,这是,杨立群正在全神灌注地叙述着他的梦境,期间未曾有间断,我和简云的反应,也未曾打断他的话头。
但是我却必须在记述中将杨立群的话打断一下,那时,我和简云两人,感到惊愕的理由一致:杨立群在讲述梦境,不知由甚么时候起,口音起了相当大的变化。
不但是他发出来的声音,和他原来的声音听来有异,而且他所讲的话,所用的句子,也和他原来使用的语言,大不相同。例如,他用了“揪住了我的胳膊”这样的一句话,而且还带着浓重的山东南部山区的口音,那是一句土语,用他原来惯用的语言来说,应该是“他拉住了我的手臂”。
而杨立群的这种转变,显然是出于自然,绝不是有心做作。
第二章 另一个角度看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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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云是一个出色的心理学家,他自然可以知道这种现象不平凡。这种现象,十分怪异:一个人不自觉在心理上变成了另一个人。
简云在挺了一挺身子之后,他的神态,已不再那样不耐烦,而变得十分凝重。
杨立群根本没有发现我们有何异状,只是自顾自在叙述:“拿烟袋的将烟袋锅直伸到我的面前,里面烧红了的烟丝,在发出‘滋滋’的声响,几乎要烙焦我的眉毛,他又喝道:”小展,快说出来,东西放在哪里,我们五个人一起干的,你想一个人独吞,办不到!‘我害怕到了极点:“我……真的不想独吞!要是我起过独吞的念头,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杨立群讲到这里,才停了一停,神情十分可怖,眼珠转动着,而且不由自主喘着气。停了好一会,才道:“拿烟袋的像是不信,那个瘦长子,忽然一翻手,手里就多了一柄小刀,小刀极锋利,在蒸笼盖子上一划,就划穿了一道口子。接着,他就用小刀,在我脸上比来比去— ”
杨立群的神情更是害怕,脸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跳动着,好像这时,真有一柄锋利的小刀,在他的脸上划来划去。
我和简云又互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