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客的话声声入耳,赵幺爷将手中油纸扇一开一收,说话了:“这位贵客,赵某奉你为上宾,你这怎么说话的!”过路客脸一红,连忙起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今天是来办另一件事的,心不在焉,并非您的善书说得不好,还请多包涵。” 赵幺爷的心火刚灭,转身正欲登台,脑子里一琢磨:这不对啊,不来听书,为嘛打赏我俩大洋?不行,我还得问问!于是,赵幺爷又啰嗦了一遍,过路客依旧那般回答,赵幺爷不依不饶,使上了激将法:“我说这位客,你莫不是来砸赵某人场子的吧!” 这话味重,呛人似的,那位看似温文尔雅的过路客,突然怒了:“若我说是,又当如何?”这一开口便震惊全场,不因为别的,他居然操着一口地道的本地话! “哟——”赵幺爷一声怪叫,开始应战,“敢情你是本地的种啊,装外地客装得还挺像,想拆我台是吧,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看赵幺爷要跟人比试了,一旁的小伙计赶紧又递上一杯润喉茶,不巧这马屁拍得不是时候,连水带杯被赵幺爷狠狠砸到地上,“啪”的一声开花了。那过路客盯住地上的碎茶杯,恼怒起来,指着赵幺爷说:“一码归一码,干吗拿茶杯撒气?就你这点道行,我还没放在眼里呢!”说罢,那过路客正了正衣冠,将桌台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阔步上了说书台。 “唉……未开言来,泪流满面。”过路客一开场,台下的听众都乐了:哟,行家呀!赶紧各就各位,听听这人的善书说得嘛样。 过路客说的这本善书,讲的是一个孝子的故事,连说带唱,还是老套路,但叫各位听众大吃一惊的是,同样是说唱,效果却跟赵幺爷完全不同,简直就不在一个档次!为什么?故事里头不有很多人物么?男女老少各色人等,这过路客能把他们的声音给学齐了。不仅如此,连鸡飞狗跳的声音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这绝活,是江湖传闻的口技啊! 一本故事讲完,过路客一声长叹,唱起了朱柏庐的“劝孝歌”,直唱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台下听众深受感染,也是哭声一片。 为一碗虫眼茶善书说到这份儿上,可谓是登峰造极了。赵幺爷擦了擦眼角,一瘸一拐地走到过路客面前,很久才憋出一句话来:“赵某人甘拜下风,即刻起金盆洗手,从此不言善书……” 那过路客一把拉住扭头要走的赵幺爷,说:“赵师傅,别这样……今天我冒昧上台说了一段,并非砸赵师傅场子,而是另有缘由,且无关善书。” 见过路客脸上泪痕未干,赵幺爷愣住了,问:“那是何故?”过路客缓缓讲出了他的故事—— 这个过路客原本就是团风镇人,自小喜欢听善书,决意拜师学艺,因学艺痴迷,竟一去不返,学会各路曲艺技艺之后,混迹天津一带,成为名艺人。待功成名就回到家乡,才知道家中老母坟头的草割了一茬又一茬,一时号啕大哭,悲痛万分。 这次过路客回家乡,是老母忌日将到,回来拜祭老母的。过路客对母亲的记忆,定格在一种本地出产的粗茶上,他年少的时候,家里有片茶园,母亲采茶换钱养家糊口,平时就将品相好的茶卖掉,那些被虫噬的“虫眼茶”留给自己喝。 过路客突然想起了母亲泡的虫眼茶,便在镇内四处寻找,可一般市面上出售的茶叶,为求卖相,几乎没有虫眼。他一直寻找到赵幺爷的说书馆,才惊喜地发现,小伙计卖的茶,正是本地出产的虫眼茶! 赵幺爷说的善书,过路客根本没入耳,只是在喝虫眼茶的时候想起了母亲,才会忍不住抽泣起来…… 说到此,赵幺爷也明白了,过路客意气用事,上台说书,根本没想针对自己,而是因为他当着过路客的面摔了一个茶杯,茶杯里盛的,正是虫眼茶。 误会解开,两人抱拳言和,过路客临走前,对赵幺爷说了一句:“赵爷,这说书馆还得仰仗您来支撑。”赵幺爷叹了口气,说:“惭愧啊,赵某人学艺未精,比起您差得太远。”过路客摇摇头,一脸哀怨地说:“学艺精湛又如何,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往后,赵爷多给家里的双亲添点乐子就好。”说罢,他朝赵幺爷和说书馆里的听众一一作揖,转身离去。 赵幺爷一愣,突觉喉咙痒痒,他来到说书馆外的一个角落,“咔”的一声吐掉一口浓痰,神清气爽地上了台,环视台下听众,“唉”的一声长叹,说开了:“未开言来,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