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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观音(十九)(3)

时间:2012-02-2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海岩 点击:

    做假档案和假身份证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帮她在北邱市落户口和安排工作单位。那几天南德市局政治处的人一直在帮她跑这事合北邱市公安局接了省公安厅和地区公安局的通知,对这事很支持,很快落实了她的户口所在地,并且帮她在北邱市一家建材公司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据说这家公司效益不错,工资不低,福利也好,而且,公安局在里边有个熟人管业务,说个话还是管点用的。当然,北邱市局只有一两个负责安排这事的局领导知道这位何燕红的真实来历,下面具体操作落户口和帮她联系工作的干部并不知情,只当是熟人介绍来的关系。

    安心对这个地方,对这个工作,都不满意。可能是北邱和什么建材公司都太陌生的缘故。对她来说,离开了铁军、离开了南德、离开了公安队伍、脱下了警装她就什么也不是了,她无论去哪儿,干什么,都是一种无家可归的漂泊。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局政治处的同志办这事挺辛苦,有时一天打好几个电话过来跟她说情况,这她看得见的,人家也不容易。而且老潘他们也劝她先去,说北邱是个富县,乡镇企业搞得挺有名气,听说那份工资比你现在在缉毒大队拿的工资还多呢,这也是个实惠。你现在要养孩子,以后还得结婚,找什么工作确实也得考虑实惠不实惠。安心想想也是,她以后做什么确实要考虑怎么对孩子更有利。说到结婚那是不可能了,她想自己一辈子恐怕不会再结婚了。老潘说:咳,你现在当然这么想啦,可你还年轻,还不满二十二岁,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心情会是什么样,都难说呢。

    除了安排户口和工作这些事之外,还有铁军的后事。广屏市委宣传部专门到南德来处理铁军后事的两位同志也找过安心,征求她对丧事处理的意见,并且把草拟好的铁军的生平介绍,拿来请她过目。她还是那句话:丧事怎么办,一听组织安排,二听铁军母亲的意愿。她说她会在心里怀念铁军的,至于单位里用什么方式悼念他的死难,用什么辞藻评价他的一生,请组织上按规矩办就行了。安心心里想:铁军真正的优秀之处,那一纸生平是写不清的。那些优秀之处,他作为一个男人的魅力和光芒,只有她这个做妻子的,寸心可感,也不一定—一说得出来的,那是一种共同生活之后的知和爱。对一个女人来说,说不出来的东西往往能让她守一生。

    铁军的遗体已经运回广屏了。安心也正式结束了人民警察的职业生涯,悄悄办理了退役的手续。她交出了自己的警服、警徽和警号,还交出了自发给她以后就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的武器;然后,领到了二等功的证书、证章和八百元奖金。甚至,还领到了她在公安机关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特别发给她的三千元的安置费以及从南德到北邱的交通费;老潘老钱和队里的其他几位头头也请她出去吃过了送行的饭;她的行李也已经打在一只木箱里托运到北邱市去了。如果不是为了等着广屏方面的电话,通知她铁军遗体告别仪式的日期,她实际上已经可以买张火车票,带上随身的一只箱子,离开南德到北邱的那个建材公司,去开始她新的一段人生了。

    在南德的最后这段时间里,安心静下来的时候,除了想起铁军悄悄哭一会儿之外,就是开始想像她的未来。越想,她越留恋过去的生活。正如一位哲人说的:回忆总是美好的。不美好的东西常常也就不回忆了。因此,她在自己的记忆中总是下意识地将一切不愉快的东西省略和避开,甚至有意地,将痛苦和耻辱排斥在外。比如铁军临终前与她的争吵、对她的憎恨,她就不愿多想。尽管她承认,是她对不起铁军,她对不起他给予她的爱和他宝贵的生命。可现在,一切仔梅和补偿都没有意义了,剩下的只有回忆。她宁愿让回忆变得单纯一点,哪怕不那么全面真实。她反复回想的,只是那些美好的情景,无论是她和铁军在医院的相识和初恋,还是铁军来南德下放当记者时和她在一起的那一段新婚的日子,还是孩子出生以后她在广屏和铁军妈妈一起三代同堂的家庭起居,—一在安心眼前活现,挥之不去。她一静下来就想,一静下来就想……往事越是幸福今天越是折磨,越是让她对未来感到特别的无望和无趣。

    白天,她不方便总在队部办公室里呆着,办公室和往常一样,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大家都在忙碌。她在理论上和编制上,都已不是这个单位的人了。她在办公室里呆着,哪怕是在她睡觉的里屋呆着,一墙之隔也还是觉得不方便。她无事可做就显得手足无措,人家看着也难受,于是她就出去,到南勐山自己去逛。

    去了一次就让老钱骂了一通:毛家那两个疯子走没走还不知道呢,你怎么一个人不带枪就这么出去呀,出了事谁负责?你要问了我可以叫几个人陪你一起出去,实在闷了去乡下走走,但一定要跟上两个男同志。你临走了再出事我们向局里没法子交待!

    老钱不准她再一个人出去,她也不可能在队里这么忙的时候让领导再派人陪她散心。而且,她出去只是想找个地方独处。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想回忆过去就回忆过去,想想像未来就想像未来,想哭了,就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就放松了。可要是领导上派人陪着她,她就没法回忆没法想像了,也没法悲伤,也没法放松。她不再出去就是了。

    潘队长那时亲自上了一个案子,几天前就扎到边境上的一个名叫沙仑的小镇里去了。老潘不在也加深了安心的孤独和苦闷。

    她原来还担心过两天她离开南德时老潘万一还没回来连互相说声再见都不行了呢。好在这天中午老潘突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回来马上就到会议室把安心找来谈话。老播传达给她这样一个消息:关于铁军的遗体告别仪式,日期已经定了。就定在明天上午九点钟,就在广屏市人民医院的一号告别室里举行。

    安心一听就愣了:明天上午?她疑惑地问老潘:“队长,您怎么知道的,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呆在沙仑镇吗?”停了一下,她又说:“明天上午举行告别仪式,他们怎么现在才通知我?”

    老潘没有如她期望的那样表现出同等的不满,他沉默了一下,说:“电话是昨天就打来的,是广屏市委宣传部直接打给咱们市局政治处的。政治处方主任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让我和你谈谈。我就是为这事专门赶回来的,呆会儿还要赶回去,今天晚上我们和武警部队在沙仑镇有一个联合的行动,所以我必须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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