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4)
时间:2023-01-0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那多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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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给我,说:“那多先生吗?”
我说:“对,是我。”她说:“我是你在日期间的翻译。我会少许日语,但和我的英语水平一样糟糕。”原本梁应物能给我安排一个翻译,算是周到了,可到灾区采访心情已经够沉重,这样一个翻译这样一张脸,就算是好心情都能被破坏掉,更别说……希望我回中国以后不用抑郁到去看心理医生。
“你的中文说得真好,怎么称呼?”我夸了她一句,希望她能真心地笑一笑。
“我是中国人。我叫陈果。”我被噎着了,这个陈果从打扮到神情到动作,完全是日本人的感觉嘛。我尴尬地哈哈笑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仿佛完全没被冒犯到的样子,表情一如之前,带我去停车场取车。“我们这是去见梁应物吗?”走去的路上我问。陈果愣了一下,反问我:“梁应物?”我吃了一惊,问:“怎么,不是梁应物请你来接我的吗?”她摇摇头:“我是东北大学的学生,是中日交流协会请我来做你的翻译的。
我不知道谁是梁应物。”这答案全然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本心想着,到了日本,和梁应物接上头,许多疑问自然就有了解答。可是这陈果竟根本不知道梁应物是谁。要知道以现在的状况,除非梁应物主动与我联系,否则我是找不到他的。
我放慢脚步,试探性地在嘴里低声咕哝了句“X机构”。“啊,什么?”陈果问。“哦,我是说,那我住在哪里?还有我是来作震后采访的,关于采访……
中日交流协会有什么安排吗?”看起来陈果对X机构一无所知。但不管怎样,这事和中日交流协会肯定没关系,我是梁应物安排来的,这么说,是X机构通过中日交流协会雇了这个翻译。但为什么要隔这么一层呢,似乎没必要啊。不管怎样,我就安之若素,先作采访,相信很快就有人会找上门来的。
“采访……还要安排吗?”陈果问我,我感觉到她的语气里隐藏了一丝不屑。
我耸耸肩,说:“我是说,有没有具体的一些限制。”“我只是来为您当翻译兼司机的,关于采访的事情协会没怎么和我说,我想应该是没限制的吧。重灾区的一些道路还有辐射区里,自卫队设了卡哨,协会给办了张临时通行证,凭这个大多数地方都能去了。至于住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严肃的脸松动了,似笑非笑,有些怪异。“在相马市,那儿离核电站有五六十公里,是安全区,但同时是海啸的重灾区。就采访来说,不管是往南进入南相马市甚至核电站所在的大熊町,还是往北去宫城灾区采访,都不算远。但现在住的地方很紧张,宾馆都已经满了。”
“是要住灾民安置点吗,这样对我的采访来说反倒有利。”我说。“安置点也都满了。你住的地方,到了就知道了。”陈果卖了个关子。以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她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难不成我住的地方,这么说不出口吗?她开了一辆挺新的丰田车来,不知是协会提供的还是她租或买来的。能读东北大学的人,通常都家底殷实,而且她是在东北大学读医,那是出了名的高学费。
核电站周围二十公里划了禁区,我们更特意避开,绕了个圈往相马市开,别说二十公里,三十公里范围都没踏入,留点儿余量总没坏处。这次赴日采访,我当然不可能不进辐射区的,但在那之前,得先搞到防护服。
在公路上开,几乎觉察不出这是个刚经历了大地震的地区。我就没看见一幢被震塌的房子,只有一些路面的裂缝提醒我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这是下午,路上的车不多,有些冷清。我想这是地震和核泄漏造成的原因,不过陈果说,正常时候,也未见得有多拥挤的车流。
开了半个多小时,她停下来排队加油。前面十几辆车,一辆接一辆排得整整齐齐。我看油表,明明还有大半箱的油,不明白为什么要耽误这个时间。陈果告诉我,现在限油,每车每天只能加十升油。我开始嗅到灾难的气味了。
加完油开了不久,我们就上了条可以看见海的公路。视野里开始出现一大片一大片泥灰色的断垣残壁,那是大海啸的痕迹。在二○○四年的那场印度洋大海啸之前,我还觉得海啸远没有大地震来得可怕,想想不过是水嘛,会游泳就行了。嗬,看看这些九级地震都不会倒的房子,现在几乎被海水推平,都成了露天的垃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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