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走进屋里来,他脸色苍白,长脸盘,一脸大麻子,留着长长的白发和几绺稀疏的红胡子。他身材非常高大,进门时不但要低下头,连整个身子都得弯下来。他穿着一件破布杉,这布衫既象农民的长襟外衣,又象神甫的白袍,手里拿着一根大拐杖。进屋时,他用拐杖拚命敲了一下地板,扬着眉毛,嘴列得特别大,发出非常可怕、非常不自然的哈哈大笑声。他瞎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的白瞳仁不住地乱转,给他那本来就很丑陋的面孔增添了更加让人讨厌的神气。
“啊哈,捉住了!”他喊道,小步跑到沃洛佳跟前,抱住他的头,仔细察看他的头顶,随后带着十分严肃的神色放开沃洛佳,走到桌子跟前,向漆布下面吹气,在漆布上面画十字。“噢,可怜啊!噢,痛苦啊!……小宝贝们啊……就要飞走了。”他用一种颤巍巍的悲泣声音说着,感伤地望着沃洛佳,并且用袖口去擦当真掉下来的眼泪。
他的嗓音粗浊沙哑,动作慌里慌张,语无伦次(他永远不用代词),但是发的重音却那么动听,焦黄的丑脸上有时露出非常坦率的悲哀神色。听他讲话,不能不使人产生一种又是惋惜、又是恐惧、又是悲伤的复杂心情。
这就是那个苦行者,巡礼者格里沙。
他是什么来历?他的父母是谁?是什么迫使他选择了他过的这种流浪生活?谁也不了解这一点。我只知道,他从十五岁起,就成了尽人皆知的苦行者、无论冬复,他都光着脚行走,朝拜寺院,把小圣像赠给他喜爱的人,说些费解的话。有的人认为这些话是预言。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是另外一种情形。有时他到我外祖母家去。有人说他是富家的不幸子弟,是个心地纯洁的人、又有人说他不过是个庄稼人,是个懒汉。
那个严守时刻、令人望眼欲穿的福加终于出现了,我们于是下楼去。格里沙呜咽着,继续讲一些语无伦次的话,他跟在我们后面,用拐杖敲打着楼梯的阶梯。爸爸和妈妈挽着胳臂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低声交谈着什么。玛丽雅-伊凡诺芙娜规规矩矩坐在紧挨着沙发、按照直角形对称摆着的一把安乐椅上,用严厉但却沉着的声音教训坐在她身边的姑娘们。卡尔-伊凡内奇一走进房间,她瞅了他一眼,马上就扭过身去。她脸上露出一种可以这样解释的表情:“我没有注意您,卡尔-伊凡内奇。”从姑娘们的眼色中可以看出,她们急着要告诉我们一件十分重要的消息;但是离开自己的座位跑到我们跟前,这是米米的规矩所不允许的。我们得先走到她跟前,说一声:“Bonjour,Mimi!①”立正行个礼,然后才能开始谈话——
①“Bonjour,Mimi!”:法语“您好,米米!”
这个米米是个多么令人讨厌的女人啊!当着她的面什么都不能讲,她认为一切都不成体统。另外,她还喋喋不休地要我们“Parlezdonsfrancais①””,可是那时,我们好象要故意惹她生气似的,偏想说俄语。要不就是在吃饭的时候,某样菜合你的胃口,希望没有人来干涉你的时候,她一定会说:“Mangezdoncavecdupain②”或是“Commentcequevoustenezvotrefourchette?③”你会这样想,“她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呀?让她管教她的姑娘们去好了。有卡尔-伊凡内奇管我们。”在厌恶某些人方面,我和他完全有同感——
①parlezdonsfrancais:法语“说法文”。
②MangezdoncavecduPain:法语“就着面包吃吧。”
③“commentceguevoustenezvotrefourchette?”:法语“你这是怎么拿叉子的?”
“去央求一下妈妈,让他们带我们去打猎吧。”大人们领头到饭厅去的时候,卡简卡拉住我的短外套,小声说。
“好,我们试试吧。”
格里沙在饭厅里吃饭,不过在另一张小桌上;他眼睛抬不抬,紧盯着碟子,有时叹一口气,扮个吓人的鬼脸,并且好象自言自语似地说:“可怜!……飞走了,鸽子要飞上天了……啊,坟上有一块石头!……以及诸如此类的话。
妈妈从早晨起就心绪不宁;格里沙的来临、他的言语和行动,显然使她更加心烦意乱。
“噢,对啦,我还忘记求你一件事。”她把一盘汤递给父亲时说。“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