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饭厅里引人注目的不平常的忙碌,根据客厅和大厅里我早就熟悉的全部物件都增添了一种新鲜和喜庆色彩的灿烂光辉,特别是根据伊凡-伊凡内奇公爵不会平白无故派来他的管弦乐队,根据这种种事实来判断,预料晚上会宾客盈门。
一听到路过的车辆声,我就跑到窗口,把手放到太阳穴和玻璃上,怀着急不可耐的好奇心向外张望。暮色苍茫,最初看不见窗外的一切景物,后来才渐渐分辨出来,正对面,那家早已熟悉的小店铺点着一盏灯;斜对面,是一幢大房子,楼下有两扇窗子露出了灯光;街道中间,有一辆载着两个乘客的弩马拉的马车,或者一辆缓步回家的空四轮马车;终于有一辆轿式马车赶到我们家门前,我完全肯定这是伊文家的人,因为他们答应早一点来;于是我就跑到前厅去迎接他们。然而,这不是伊文家的人,从打开车门的、穿着号衣的仆人的胳臂后面,出现了两个女人:一个身材高大,身穿貂皮领的蓝色大衣,另一个娇小玲珑,全身裹在绿披巾里,从技巾下面只露出她那穿着毛皮靴的小脚。她们丝毫也没有注意到我在前厅里,虽然我认为这两个女人进来时对她们行礼是我的义务,那个娇小的默默地走到高大的女人旁边,就站在她的前面。高大的女人把包住娇小的女人的整个头部的披巾解开,解开她的外衣,当那个穿号衣的仆人接过这些东西,脱掉她的毛皮靴子的时候,裹得紧紧的那个女人变成了一个十二岁的美丽姑娘,她穿着一身短短的敞领薄纱衣服,雪白的裤子,小小的黑鞋。她的白脖颈上围着一条黑天鹅绒的带子;她长着一头深棕色的望发,前面的鬈发和她的美丽小脸非常相称,后面的鬈发和裸露的肩头又那样相称,因此不论任何人告诉我,就是卡尔-伊凡内奇亲口告诉我说,头发这么鬈曲是因为一清早就用一片片的《莫斯科公报》卷起来,而且用很热的火剪烫过,我也不会相信。好象她生来就长着这么一头鬈发似的。
她脸上令人惊异的特点是她那大得出奇、半睁半闭的鼓眼睛,这双眼睛同她的小嘴形成奇异而悦目的对比。她的嘴抿着,她的眼神非常严肃,从她的整个面部表情看来,使人不能希望她会露出笑容,也正因为如此,她的笑容就更加迷人。
我极力不引起人们的注意,溜到大厅门口,我觉得必须踱来踱去,装出一副正在沉思、完全不知道客人们到来的神情。当两位客人走到大厅中间的时候,我仿佛醒悟似的,并脚行了个敬礼,告诉她们外祖母在客厅里。瓦拉希娜夫人和蔼地对我点了点头,我很喜欢她的面孔,特别是因为我觉得她同女儿索妮奇卡的相貌十分相像①——
①索妮奇卡:索菲亚的小名。
外祖母看见索妮奇卡好象很高兴,让她走近一些,理了理耷拉在她前额上的一绺鬈发,聚精会神地端详着她的面庞,说:“Quellecharmanteenfant!”①。索妮奇卡微微一笑脸上泛出红晕,显得胜么妩媚动人,我望着她,脸也红了——
①“Quellecharmanteenfant!”:法语“多么迷人的孩子!”
“希望你在我家里不会感到无聊,我的宝贝,”外祖母说,托起她的下巴。“尽情取乐和跳舞吧。我们已经有了一位小姐和两个哥儿了,”她对瓦拉希娜夫人补充说,用手摸了我一下。
这种亲近使我非常愉快,因而又脸红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羞怯心情在不断增长,而且听到又有一辆马车到来的响声,于是我认为该退出去了。在前厅里,我见到柯尔纳科娃公爵夫人带着她的儿子和难以想象的一大群女儿来了。她的女儿们长相都一样,很象公爵夫人,很难看,因此一个也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在她们脱大衣和摘皮围巾时,她们忽然一起尖声尖气地说着话,乱作一团,笑着什么事情,大概是笑她们有那么多人。艾坚是个十五岁模样的男孩,身材高大肥胖,面容枯瘦,眼睛下面是发青的塌眼窝,按年龄说,手脚都嫌太大;他举止笨拙,嗓音难听,忽高忽低,但是好象非常自鸣得意,我想,这大概就是挨树条抽打的那个男孩。
我们面对面站了好久,一声不响地互相仔细打量着;随后我们走近一些,我想大概是打算接吻,但是又望了望彼此的脸色,不知怎地都改变了主意。当他所有的姐妹们衣服悉碎作响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时,为了找话说,我问他坐在马车里挤不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