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守着他的小世界。
他坐在那里,靠窗的位置。端端正正的,和其他人的慵懒不同。他的左手边放着一盒牛奶,右手边是一块未吃完的火腿三明治。
我想到五个字:遗世而独立。
低头看了眼教授给的书单目录,我左右扫视一圈,朝数字6打头的区域走去。
在英国的大学,教授上课仅用课件授课,可光凭课件的知识却只能拿40分而已。想拿剩下的60分,则需要在课后增加阅读量。每门课程都有对应的参考书,好在教授都有将这些书的编码写在课件的首页。
这座名为Joule的图书馆,散发着古朴的味道。
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耳边却响起陌生的夹杂着东南亚口音的英语问话:“这是最后一本了吗?”
我转过头,是刚才一直坐在窗边的少年,他一脸期待地指着我手中的《流体力学》。
我赶紧瞄了一眼书架,随即很抱歉地摇头,用英语回答:“恐怕是的。这间图书馆的藏书十分有限,你应该去主图书馆,那里会有更多。”
这所大学并不只有这一间图书馆,但Joule作为北校区唯一一间图书馆,深受工科学生的喜爱,比起壮丽的主图书馆,它更安静,更有年代的味道。
“但我十分喜欢这里,很安静。”他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望着他失望的背影,我有些不忍。他又回到了靠窗的座位上,从那天起,每当我进入图书馆时,总会看见他坐在同一个座位上,不分昼夜寒暑,静静地,与他的牛奶和三明治一起,专注于眼前的事。
所以,他才能成为理工学院的传奇吧。
听说,他是来自机械工程系的马来西亚籍留学生,考试门门上90分,破了学院创校两百年来的最好成绩。听说,他每天放学后,都会出现在图书馆的固定位子上,一手牛奶,一手面包,一坐便是半天,直到图书馆关门。
后来,我往图书馆跑得更勤了,可他却在三月的某天,突然消失了。
有人说,他回马来西亚了;有人说,他的父亲与叔叔在那架失踪的飞机上;有人说,他还有两个弟弟正在上学,父亲是家里唯一的支柱;有人猜,他或许不会再回来。
他消失了一周后,图书馆的电子系统显示有人预订了我手上的书,催我返还。我来到图书馆,寻找书架上的编号。
“嘿,又是你。”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同样的位置,他看着我微笑:“你知道吗?我找遍了全曼彻斯特的图书馆都没找到这本。”
“现在你找到了。”原来是他预订了我的书。
他欣然接过书,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向他的位置,靠窗而坐。我也没有多问什么。
但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改变。他瘦弱的肩膀好像宽了点,眉目间多了份坚毅与担当。我想,沉痛带给他的并不是成长的洗礼,更是作为家庭新支柱的责任吧。
路过他身旁时,我瞟了眼他的屏幕,那是一张报考航空航天工程的研究生申请表。
他对未来,已经有了决定。
窗外已经暗了下来,图书馆内灯火通明,放眼望去,只有他一人静静坐在那里,守着他的小世界,勾勒着未来那片天空的宏图。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