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生活在农村,房前屋后,随意种植着枣、柿、桑、梨、桃,花开季节不说名动村镇,也是香飘十里,惹得蜂飞蝶舞燕忙。苏轼《浣溪沙》云: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枣花簌簌、缲车正忙、春困路长、古柳卖瓜、敲门问水.....宋时的日常生活情景如画卷一般在眼前徐徐展开,我特别感兴趣的是古柳卖瓜的情景。村头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柳树,树荫下面立着一位穿着牛衣的老妪(我想象中的,也有可能是老翁)摇着蒲扇,地上摆着鲜脆欲滴的嫩黄瓜(我估计),不知苏老先生没什么不买黄瓜,而是敲门问水,殊思不解。后来翻书,南宋陆游《种菜》中写道:“白苣黄瓜上市稀,盘中顿觉有光辉。时清闾里俱安业,殊胜周人咏采薇。”当时黄瓜稀少而价贵,大多作宫廷供品。到明代刘侗《帝京景物略》记载:“元旦进椿芽、黄瓜,一芽一瓜,几半千钱.....其法自汉已有之。汉世大官园冬种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菜得温气皆生。召信臣为少府,谓物不时,不宜供奉,奏罢之。”那时候黄瓜价值不菲。至清朝谈迁《北游录》一书也有“以先朝内监,不惜厚植,以供内庖。三月末,以王瓜(黄瓜)不二寸辄千钱。四月初,茄弹丸或三千钱”的记载。想来黄瓜是一个娇贵的东西,特别是温室种植的黄瓜,更是千钱难求,我只是“何不食肉糜”之思也。
我有一个朋友,岁近中年,却穿绿着青,扮相年轻。每次见面我们都调侃他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可我见到的黄瓜确实是绿的,为什么不叫绿瓜,叫黄瓜呢?到此不免想到小时候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是1+1=2,不等于3,不等于4呢?女儿小时候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怎么看都不明白。实在搞不懂就像小学老师对我小时候提问一样,粗暴简单的回答:这是约定俗成的1+1只能等于2,不能等于3。难道黄瓜也是一样,约定俗成被称黄瓜? 大致谈到黄瓜的来历都是依据李时珍记载:“张骞使西域得种,故名胡瓜。藏器曰:北人避石勒讳,改呼黄瓜,至今因之。”陈藏器是唐代医学家,石勒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后赵的开国皇帝。石勒属于“五胡”之一的羯族,因此避讳“胡”字,说明黄瓜是西汉时期由丝绸之路迁徙而来,避讳而得名。《齐民要术.种瓜篇》:“种越瓜胡瓜法:四月种之。胡瓜宜竖柴木,令引蔓援之.....收胡瓜,候色黄则摘。若待色赤,则皮存而肉消。”瓜在未成熟时由藤蔓提供养分,待瓜熟透后,藤蔓便会反向索取,如果不及时采摘,瓜外部看起来虽然完好无损,但里面会中空腐烂。黄瓜也是这样,在架子上久了没被发现,慢慢就由绿变黄,逐渐变成紫色,瓤子慢慢化成水,最终腐烂掉在地上。 所以我更愿意相信黄瓜是因其色而得名,非因避胡而改名。 最嫩的黄瓜顶花带刺,摸起来略扎手。小时候,田间地头奔跑,饿了任谁家的瓜架下摘两根,用手一抹,在裤腿上擦两下生吃,清甜甘香,水分比较足。我家的黄瓜地在煤建公司院墙外的一个斜坡上,我去摘黄瓜,不想绕弯,就翻煤建公司的院墙,个子小爬不上去就在墙内拣煤核垫起一个小坡跟,一个腿搭上去,双手扒着围墙一用力,就翻骑在围墙上,那时候人来疯,许多人叫好。虽威风一时,回去耳报神报告,训斥是轻的,有时虽不免挨揍,但我仍乐此不疲。直到小学大约3年级,有一次下雨看别的同学都不穿靴子,我也脱下靴子在泥凼里采,一不小心,被玻璃将脚底划开一个大口子,脚底的脂肪拖在外面耷拉着,医院包扎后脚被捆成粽子样,不能下地。那一段时间每天被母亲背着上下学,好在学校不远,但看着瘦瘦的母亲吃力的背着我走在街上,心里满是不好意思和愧疚。母亲一路走,一路说:以后不要翻墙了,我回答嗯。母亲说以后不要在野塘里洗冷水澡了,我回答嗯;母亲说,以后不要在脱赤脚到处跑了,我回答嗯;母亲说,以后不要再跟着别人后面放牛了,好好念书,我回答嗯......那一段时间,母亲说了好多话,是我这辈子被一个人说的最多的时候,也是我这辈子听话时间最长的一次。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其实吃什么,怎么吃并不重要,和谁吃才重要。奶奶每每吃什么都念叼:什么什么你别怪,你是桌上一碗菜。我一边看奶奶将鸡蛋打散,在锅里滑炒,然后倒入黄瓜片,一边翻炒,一边念叼,黄瓜就这样被端上桌了。 年轻时呼朋引伴,觥筹交错,高谈阔论,现在思之不如奶奶烧的简单,吃得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