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强是十天后回来的。这十天里,柳腊梅没有敢出门。十天里想着肚子里喝下的那一瓶金贵的茅台,想着这么贵的东西怎么就喝下肚子里呢。回家后的第二天把气球给了闺女,闺女拿着到学校玩,被老师呵斥了一顿,说是你家大人怎么能给女孩子这东西玩?这东西怎么了?找人问,说是**套,她羞得不知道那东西都变成彩色的了。有人说,这东西很贵,要20块钱一个,哪里是她这样的人家买得起的?和闺女要回来扔进了火炉里,一天里,屋里的空气就含着这东西的味道,酸臭,难闻的塑料味,晚上熏得都不见蚊子叫。
恶心得半夜起来呕了几次。
志强回来的时候带了十个人,其中有大伯子和小叔子。当晚十个人住到了矿上,哥哥和弟弟在家里吃饭,腊梅剁了肉馅,包了饺子,一个人吃了两大碗,夸腊梅的饭香,还夸两条辫子好,这社会上不多见梳辫子的人了;弟妹的辫子水光油亮,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志强也跟着有福了。饭后叙了家常,腊梅知道,弟弟没有娶媳妇,哥哥娶了嫂子,因为家穷,嫂子跟了人跑了。凄惶得腊梅一直抹眼泪,觉得来山西还是好,吃穿不愁,说不定还能成家,天下哪里黄土不埋人,哪里黄土不故乡!哥哥不看腊梅看着别处说:“以后怕是我们仨兄弟要烦扰弟妹了,短时间住还不生分,长时间住下去就怕弟妹心里不高兴,如果不嫌弃我们,就当我和我的小弟弟是你们家的两口人,我们俩兄弟就做了婶的干儿吧。”
腊梅娘在窗外听了,早已唏嘘不止,一把一把鼻涕抹在窗台上对着里屋说:“都是一家人,我前世修了什么福分,今世平白得了三个儿子,我不是你们的娘,我也当不起啊,你们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把我当成一个暖你们心窝的长辈,我就满足了。”
当晚大伯子转到对面的河沟就着月光给牛割了两担草,小叔子和柳小水坐在院子里废弃的磨盘上数天上的星星,数得眼睛花得看不清楚了也没有数清。小水说:“大伯和小叔是不是要永远住在咱家了?”
小叔子说:“问你娘,你娘是不是掌着家里的大权?”
小水回头问娘:“娘,问你?咱以后是不是就是一大家子人了?”
柳腊梅说:“是,等你小叔赚了钱,就在咱捉马村找一个媳妇,你的弟弟妹妹就多了。”
小水说:“娘帮小叔生一个弟弟出来!再帮大伯生一个妹妹出来!”
志强听了,说:“小水不懂事!等你娘给爹生一个,生一个弟弟出来,不姓柳,姓韩。”
柳腊梅说:“以后,孩子多得都不待见小水了,小水要好好读书,等将来考了学进了大城市,把你大伯、小叔的孩子都带出去,咱也去城市里活两天。”
柳腊梅娘说:“奶奶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那时候,你大伯和小叔都能享你的福,那时候,我孙女出落得肯定和电视上的人一样好看。”
大伯挑了草回来站在牛面前说:“等哪天我闲下来,给牛圈箍个牛鼻犋,往树上拴牛,牛脖子容易被勒伤,牛也不舒服。”
一家人坐到兴处,听得矿上有人过来叫他们,来人说:“矿长要连夜下井,要志强领着他们熟悉一下井下的工作面。”听了来人的话,志强挂了满脸兴致,要哥哥和弟弟跟了一起走。十多天了,走多远的路,有多辛苦,柳腊梅疼爱自己的丈夫,志强虽长得不算好看,个子也才一米六几,与田地为伴的生息环境里,她不在乎志强的高低肥瘦和五官长相,只是把他当作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出了远门,现在回来了,却不能在自己的身边歇息。柳腊梅懊恼地想着,越想越不痛快,就想起了许中子。他一个男人家,枕头边放那东西做啥?想了半天想是糟害人家未婚小闺女用的,心里的气就撒在了许中子身上。又觉得没来由,人家到底是帮了咱,矿上才有多少工人,自己家就去了仨。想起许中子握了自己的手,那手柔软热和,自己的心还很乱地跳过,想着男人酒后那点动作和粗话,觉得就像鸡叫驴鸣、苍蝇拍翅、蚂蚱蹬腿,再自然不过了,哪能对他仔细认真?听他酒后说的那话,活人不易,也是他的心里话,有了钱了可怜得拿钱糟践自己,半斤酒就操纵了自己心情。
听见娘在西屋煮黄豆、捂豆子。捂好的豆子让它长出灰白的毛,用秋天的西瓜一起下到坛子里,天天放到太阳下晒,娘说往年做一坛子豆瓣儿酱就够春天吃了,今年呀得做三坛子,咱柳家增加了人口。满院子滤着豆香,闻着,柳腊梅就想出去走走。看到院落里的苹果树被月亮照得墨绿,那绿吐露出了苹果树的香气,厚积着,可以拧出柳腊梅的惆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