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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里斯朵夫(卷十·复旦 第三部)(8)

时间:2023-01-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罗曼·罗兰 点击:


    讴歌法兰西毅力的诗人从来没否认他宗师奥里维的理想主义。尽管爱国心那么热烈,他依旧崇拜精神上的崇高伟大。他在诗歌中提高着嗓子预告法兰西的胜利,乃是要借此表示自己的信仰,表示他的爱法兰西是因为它代表今日欧罗巴最高的思想,代表那个向暴力反攻而得胜的权利。不料权利本身就染上了暴力的气息,暴力又赤裸裸的出现了。新兴的一代,结实,耐苦,渴望战斗,在没胜利之前就存着胜利者的心理。他凭着他的肌肉,凭着他宽阔的**,起着他的强烈而渴求享受的感官,凭着他象鸷鸟一般遨翔于平原之上的巨翼而得意扬扬,急不及待的想扑下来试试他的利爪。民族的英武,超越海洋超越阿尔卑斯的飞翔,横跨非洲沙漠的驰骋,新时代的十字军(神秘气息不比菲力气二世和维尔哈杜伊昂为少,功利观念也不比他们多),把民族的头脑冲昏了。那①些年轻人对于战争的认识都是从书本上来的,以为是壮美的。他们声势汹汹,取着挑衅的态度。什么和平,什么思想,他们都厌倦了;他们所宣扬的是战争,说法兰西的威力将来可以在战争的洪炉中锻炼出来。因为种种的学说无非是可厌的空谈,他们便存了反抗的心,瞧不起以信仰为主的理想。他们大吹大擂,提倡狭窄的见识,粗暴的现实主义,也提倡民族的自私自利,露骨的自私自利,只要能增加本国的光荣,不惜把别人和别的民族踩在脚下。他们排斥外族,反对民主,极力主张——连最无信仰的人在内——恢复旧教的势力,因为他们需要把“宇宙万物的本体”集中在一处,需要把“无穷无极”交给维持秩序而掌权的人监督。昨天那些温和的饶舌家,空洞的理想主义者,人道主义的思想家,不但受到轻视,并且还被认为社会的罪人。在青年人眼中,爱麦虞限便是属于这一类的。而爱麦虞限为之非常痛苦,也非常愤慨——

    ①菲力普二世为十二至十三世纪时的法王,第三次十字军领袖之一。维尔哈杜伊昂为十二至十三世纪时法国史家,政治家,曾发动第四次十字军。

    他知道克利斯朵夫象自己一样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而且更厉害,便同情克利斯朵夫了。他的恶劣的心绪早已使克利斯朵夫灰心,不再去看他。现在他的骄傲仍旧不允许他去找克利斯朵夫,使人看出他后悔。但他想出办法,好象是无意中遇到的,而且还使对方先来迁就他。这样以后,他的小心眼儿的脾气总算满足了,不再隐藏他欢迎克利斯朵夫的访问。从此两人时常见面,不是在这个家里,就是在那个家里。

    爱麦虞限把心中的牢骚都对克利斯朵夫说了。他被那些批评惹得气愤之极;又因为克利斯朵夫不怎么动心,就拿报上评论克利斯朵夫的文字给他看,人家说克利斯朵夫不懂他本行的文法,不懂和声,剽窃同行,亵渎音乐,叫他做“老疯子”;又说,“这些大发神经的表演,我们受够了!我们是代表秩序,代表理智,代表古典的平衡……”

    克利斯朵夫看了只觉得好玩,他说:“这是应有的事。青年人总把老年人丢在臭沟里的……不错,在我的时代,一个人要到六十岁才被认为老。如今大家跑得快多了……无线电,飞机……每一代的人都疲倦得更快……可怜的家伙,他们的得意也不会久的!让他们赶快瞧不起我们,在太阳底下耀武扬威罢!”

    但爱麦虞限不是象克利斯朵夫那样健康的人。他思想上是刚强的,却受着有病的神经控制;心是热烈的,身体是残废的;他需要战斗,却生来不是个战斗的人。某些恶毒的批评竟使他痛彻心肺。

    “啊!”他说,“要是批评家们知道,他们随便说的一句不公平的话使艺术家受到怎样的痛苦,他们也要觉得那套本领可耻了。”

    “他们何尝不知道!他们就靠这个过活的。世界上不是大家都得生存吗?”

    “那简直是一般刽子手。我们被生活折磨到浑身是血,为了跟艺术斗争而筋疲力尽。他们非但不伸出手来,不用慈悲的态度提到你的弱点,不用友善的心情帮你补救那些弱点,倒反双手插在袋里,眼睁睁的看你挑着重担上坡,说:-哼!他到不了的!……-等到你上了山顶,有的说:-上是上去了,可是方法不对!-有些更固执的还说:-他并没爬到呀!……-——他们不把石子摔在你腿上教你倒下来,已经是你的大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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