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与欢乐
黑人是快乐的。
我们到彭巴的时候是晚上,一进院子,就听到很非洲的鼓点。这个曲子一直响到很晚,仿佛只有这么一支曲子翻来覆去地放。似乎整个彭巴期间,院子里响着的一直是这个舞曲。也许是我对音乐过于无知,不具备分辨能力吧。
黑人的生活很简单。按照杰克尹的中国工人老李的说法,像猴子似的,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一有钱就喝酒,一有空就跳舞。
彭巴家里有一位干瘦矮小的瓜德拉,他在大门旁边铺了一张席子,席子旁边有一台录音机,我常常看见他躺在那儿听歌,很悠闲,很惬意的样子。
杰克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很能看出黑人的性格。有一次他买了两辆新卡车,带着两个黑工去马普托接车。工人们乘长途车到马普托,他乘飞机第二天到,一同接车回克利马尼。结果车刚出城,另一辆车就停了下来,开车的小伙子说想要在马普托玩一天再走,因为他没有来过马普托。这个要求被杰克尹拒绝了,于是接着开,不过过一会儿,那辆车又停了。那小伙子说,他不干了!杰克尹说:“这时候我也不能求他,我只能说,你给公司造成损失了,你来马普托的车钱都是我出的,那小伙子说他赔,他就是要在马普托玩两天。没办法,我只能让他走。那大卡车我没有开过,那我也得往回开呀。我就跟另一个黑工说,你在前面慢点开,我在后面跟着。一路开回去,浑身疼了一个星期。你看人家黑人这性格!从那以后我就注意了,再派人去马普托,先问他去过没有,要是没有去过,想在那儿玩,就早一天派他们去。多出一天房钱。”
虽然莫桑比克按照全球化的标准很穷,但是老百姓好像并不着急。我初到马普托正赶上周末,所有的商店都关着,只有在大街上专门卖老外工艺品的摊贩还在。连中国人也入乡随俗,我路过一个中国人开的华安超市,迎客的门紧锁着。如果到莫桑比克开小商店中的中国人多起来,不知道会不会像在西班牙似的。
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取决于怎样理解幸福。当然,这不只是个体的选择,更是集体的选择。一个工作狂去了非洲,虽然看起来是个怪物,却可能大发其财;反过来,那些有钱就喝酒,有空就跳舞的黑人兄弟们到了节奏快的地方,则可能会无法生存。所以现代化是不可逆的。
再换一种角度理解财富,黑人依然可以是富有的。在莫桑比克,我听到几次让我感动的歌声。一次是在彭巴,2004年7月17日中午,海滨Mondlane雕像广场前的婚礼上,宾客们围着一队新人又唱又跳,有一位背着婴儿的妇女也在里面欢快地跳着,那个婴儿的表情显然是习惯了。他们的歌舞完全没有伴奏,只是有人起了个头,大家就一起唱起来。我虽然是音乐盲,也能听出那是不只一个声部的合唱!完全不需要指挥,恐怕也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我想,那是出自人的音乐本能,就像中国侗族和苗族的大歌。
还有一次是在克利马尼的墓园。每个星期六,当地居民都要去墓园扫墓,拜祭过世的亲人。这个频率远远出乎我的想象,所以在一个周六,我专门起了个早,前往墓园。墓园里熙熙攘攘,人们也不显得怎样悲痛,倒是像走亲戚一般。就在我们将要离开的时候,墓园外开过一辆卡车,车后站着一群装扮整齐的黑姑娘,唱着美妙的和声,疾驶而过。
我们的汉民族,尤其是城市里生活的汉民族,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音乐本能。如果要想听到这样的歌声,要去大城市的音乐厅;要想唱出这样的歌声,需要接受专门的训练。我想,如果把这样的歌声,这样的舞蹈货币化,黑人的财富会增长几个百分点?
垃圾
垃圾是我最近几年关注的一个问题。在我看来,垃圾是现代化的痼疾。只要现代化战车开过去,就会留下一片片垃圾。现代化给人的便利的生活是显而易见的,而垃圾则要慢慢为人所看见,且往往被误认为是可以解决的。所以传统地区与现代化相遇,一开始总会有一段时期的热烈想往。
我和杰克尹在克利马尼海边喝咖啡的时候,看到了两个黑人,拉着整整一车大塑料桶在海边的马路上走过。杰克尹说,人家黑人兄弟喜欢这个。他们当然有喜欢的理由。塑料桶比木桶轻便,结实,装得也多,当然有很多好处。然而,木桶坏了,可以归于尘土。塑料桶坏了,只能变成垃圾。
彭巴的海滩是美丽的。但是,就在海滩的公路边上,已经开始有工业垃圾了。在进出彭巴的公路旁边,甚至有一片连绵几百米的垃圾堆放场。坡下是当地土著的居民区,再往下就是我曾去过的美丽海滩!
全球化是一个食物链,非洲处于这个食物链的最下游。一方面,要为上游提供资源;一方面,不可避免地要接受上游的垃圾。在很多城市,都能看到有街头摊贩卖鞋的景观,他们是把鞋一串串地挂起来卖的。杰克尹说,这些是来自欧洲的二手鞋。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