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夏听了哭笑不得,她想过无数结果,就是没有想到这种结果。正在专心吃菜的老太感觉到旁边似乎有人,缓缓转过身来,看见是许半夏,伸出枯槁的手拍拍对比鲜明的许半夏白胖的手,说声“正好”,便掏出一只小巧的黄布袋子,郑重交给许半夏,道:“许老板,我每念一次经,会数一粒米在碗里。听说你要请我们吃饭,我问景阳寺师傅讨了一块黄布把米装起来送你,你以后随身带着,保佑你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许半夏闻言收起笑容,心中只有四个字,“恩怨分明”。愣了好久,才接了老太手中的小黄布米袋,一语双关地道:“太婆,我会一直记着您的话。”
老太耳朵背,贴过脑袋来,让许半夏又说了一遍,这才抓起许半夏的手摇摇,对身边几个老太得意地道:“我说了吧,你们过来白吃,许老板肯定不会说什么,她是好人。”
曹书记哭笑不得地对许半夏道:“太婆一定要带邻村一起念佛的老姐妹来,怎么说都不听,说你最大方,肯定不会赶老姐妹走。”
许半夏长那么大,还难得被人说成是好人,不由看向也走过来的胡工,却见胡工笑吟吟的,抿嘴不说,不知胡工在想什么,当初初见面时,胡工也曾说她是好姑娘。想必现在胡工心中该很清楚,她许半夏好在哪里,恶在哪里了。
送村老酒足饭饱离去,许半夏独自找到去年曾经埋下小陈头发的所在。那里,现在是围墙与车间之间的平坦水泥路,许半夏只能记得大致位置,那石头,那头发,都已经被掩埋在一水儿平坦的水泥下面,所有的一切已经踪迹无觅,除了过去的岁月和记忆。许半夏看看左右没人,取出钥匙扒开泥土,将老太送的黄布米袋埋在就近的一棵行道树下。完了起身站起,拍拍手上泥土,心中默念:小陈,我们并肩子打江山的愿望已经实现,接下去你好好往生,早早投胎,希望菩萨一路保佑你。
围墙外是阿骑运输公司的汽车“隆隆”开过,阿骑依然没变,依然是重情重义的江湖好汉,依然与手下一帮兄弟过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日子,依然对她许半夏说一不二。但是许半夏知道她变了,她虽然还在百忙当中抽空照顾阿骑的生意,但她心里明白,她变得与高跃进一样,开始与阿骑保持一定距离。当年的三兄弟,虽然没有什么桃园结义,可情同手足。现在……
远远的,也来参加开业庆典的小苏站在树荫下看着这边不知在做什么的许半夏,因为看许半夏走开时候神色严肃,他才没跟上。他与老苏风格完全不同,他喜欢主动大胆地出击,他抓住每个可行的机会接近许半夏,期待以能力抹去许半夏看他时候眼中的“小弟弟”三个字。
七月中旬,窗外的天空是铁青色的灰,呼啸的大风卷起地上任何没有固定住的东西使劲摔打,摔得许半夏办公室的窗玻璃“啪啪”地响。
高跃进中午来的电话,声音一如往昔,仿佛随时准备与许半夏拌一场嘴似的。“胖子,台风傍晚到,你那里撤离没有?来我别墅吧,我们看着湖水喝酒说话。”
许半夏心中一动,笑道:“这个时候,是男人的话,来我这儿看台风登陆。你那边小小一汪湖水撞出来些茶杯里的风波有什么看头。来吧,我为看台风准备了好酒好菜,正好少个人说话。”
高跃进没有含糊,说一声“好”,便扔了电话,顶风驱车赶来海边许半夏的办公室。一进许半夏的新办公室,艰难地关上被风大力顶开的门,便被许半夏招呼到一扇落地玻璃窗前。他今天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许半夏捏着一只酒杯,根本不容他开口。
“高胖,你看正前方天边的那朵乌云,对,颜色比别的黑一点,从你出发到现在,我看着它慢慢挨过来,逐渐变大。乌云下面看得出明显的水汽,我怀疑那应该是台风真正的边缘了。”
高跃进仔细看了一下,觉得那乌云果真是铺天盖地一样地压来,但真一认真,又觉得乌云其实没移动多少,仿佛是静止一般。可那么遥远的云,已经给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他接了许半夏递来的一杯黄酒,坐到大玻璃后面舒服的沙发上面,可眼睛感于大自然排山倒海的气势,嘴里竟然一句没有说话,只默默喝酒吃菜,看着黑云越来越近,移动越来越快,两个人握着酒杯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忽然,只听耳边“噼啪”声音持续不断传来,眼前一雾。但随着更多“噼啪”声音打落,眼前的玻璃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似乎外面有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扯来瓢泼雨水狠狠摔在两人面前的窗上,反而洗岀一派清晰。再看那乌云,早不知在什么时候推到了头顶,以不远处堤外冲天巨浪为先锋,以密集敲打玻璃的小拳头般雨滴为兵卒,嘶吼咆哮着倾压下来,眼前一幢三层小楼在它眼里如同不起眼的玩具,仿佛随时可以伸出巨浪之手将其连根拔起,撕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