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顷刻挤入办公室的方寸之地,台风震天动地的摇撼压得在座两个人大气不敢喘,酒杯早已成空都不觉,不约而同握着拳头紧紧钻在沙发里,神色紧张地端坐,一边担心着不远处的大堤会不会被泼天巨浪冲毁,一边又恋恋不舍眼前的风云激荡。
过了不知多久,高跃进忽然感觉周围一下静了下来,静得都不像真实,连外面飞扑而来的雨都歇了。他不安地扭头看向许半夏,彻底的纯粹的黑暗中,只见到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珠。这一刻,高跃进心中恍惚有什么想法在眼前暴风眼中的寂静里膨胀,胀得他不得不开口说话。
“胖子,你知不知道,野猫知道修姐死了。”
“知道。野猫来骂过我,还说要阿骑和你我断绝关系。”
“她骂你干什么?与你无关。她也是要跟我断绝关系。”
“她关心我,不想我像你一样变坏。”
“变坏?你也认为修姐是我逼死的?”
“当初不管我有没有将太监往车轮子底下赶,但太监最后承受不了我无所不在的压力,死了。你与修姨的关系,你自己去想。你女儿骂我的意思是,他们死得很卑微,他们甚至只想用自己的死给我们留下一点内疚,但是看上去我们没有内疚。我们太不是东西。”
“谁说没有内疚?我在过去插队的地方轰轰烈烈将修姐葬了,一直做了头七,二七,三七,二十一天的水陆道场。我会要修姐死吗?”
“高胖,听我说。刚刚你来前我一直在想,小时候我给人欺负,甚至被亲爹抛弃,我所作所为,都是保身挣命挣口饭吃,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就这么一步步混出来了。你比我混得更深更远。现在,别说你身边保镖围绕,我都是恶霸似的,我们现在动动手指头,太监修姨这等角色还能怎么样啊。他们除了作践自己来报复我们,都别无他招。看看我们多狠。”
“胖子,别走火入魔,把灯打开。我们可能有对不起太监修姐的地方,但你别把他们的死揽到自己头上。”
“对自己老实一点吧。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没什么两样。”
高跃进闻言颓然,坐在沙发上默默发呆。对自己老实一点,可是能太老实吗?还是不想吧?
耳边只听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许半夏轻轻的自言自语,“今天的台风眼好像有点大,这么会儿了还没过去?”
几乎是话音才落,只听外面“轰”地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天地间又只剩下风云激荡。风声雨声海浪声中,高跃进隐隐听到许半夏好像说了句什么,好像是“都回不去了”。高跃进心想,当然回不去了,这种天气,出门都不敢,何况开车。
许半夏此时想到远在北京,不,或许在另一个半球的赵垒。各自出于本性的欲望推着他们身不由己,两个人往各自的道路越走越深,越走越风生水起,也越走离得越远。可又有谁肯回去,有谁能够回去?她是注定在此滚滚红尘中独自浮沉了吧,谁知道呢。
或许,这个臭味相投的高胖子反而是个一生的朋友?
台风在屋顶强烈旋转,留下一个寂静得不像真实的风眼,似是流连,似是反思,却又轰隆隆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向前,没有回头,不会回头,只有向前。
台风,太平洋充足的水汽造就它,壮大它,赋予它升腾威力。而太平洋特殊的气流也裹挟它,推动它,它身不由己。台风,它是大旱时的甘霖,是酷热时的清凉,也是地质灾害,是家破人亡。而风眼,是台风的思考,是海洋与陆地碰撞中的刹那宁静,刹那追悔。台风,它依然在碰撞中向前,继续向前,顺应所有台风的大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