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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味(观闻)(13)

时间:2023-02-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王跃文 点击:


  伊渡:李光地这个人物,当朝就有评价,几乎鲜廉寡耻。可是后来雍正却称他为一代完人。雍正并不如他的父亲那样所谓的宽厚,却依然如此褒扬大臣,其中定有深意。

  王跃文:李光地是何等人物,雍正肯定也看得明明白白,可他为什么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呢?都是御人之道的需要。帝王需要按照自己的标准和想像塑造模范大臣形象,自然就会产生李光地这样的一代完人。我们稍加注意就会明白一个规律:所谓完人都是死后追封的。没有活着的完人,因为活人随时都可能变坏,而死人是变不坏的。死去的人如果早就是坏人,只要隐恶扬善,他就是好人甚至完人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

  我们刚才说到的是官员做学问。说实话,我看见有些官员递上的名片,上面署有什么博士、硕士、教授之类的头衔,我总是不以为然的。现在不光政客们喜欢拿学术头衔装门面,企业老板们也颇好此风。曾有位什么公司老总给我递上名片,上面竟有博士、硕士头衔五六个,差不多抵得上胡适先生了。我想历史上做官又做学问的人,真实动机也许并不是“代圣人立言”之类,而是装点门面,好让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当然,如果能让自己的学问传下去,自然是好事。可惜这样的例子很少见。现在做学问的官员呢?只怕仅仅只是为脸上贴金。已经落马的四川省原副省长李达昌,先当教授,后来从政,扶摇直上做到副省长,又掉转头回到大学任教。他的学问做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挪用公款上亿元的大贪官。现在,学位、学问等等,不仅成了有些官员的晋升资本,更成了有些贪官的保护色。老百姓对读书人还抱有朴素的幻想,认为他们知书达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伊渡:听你说到这些事情,似乎感觉到你是个很悲观的人。可是从你作品看,你又是个很入世的人,你有着强烈的社会关怀情结。这是否有些矛盾?你自己反省过这种矛盾吗?

  王跃文:我的确是个很悲观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认为人活在世上都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看到别人为着蝇头小利相争,上下其手,相互伤害,我会觉得很没意思。我对世俗之利很淡泊,深层原因也在这里。这是我在人生哲学层面的感悟或思考,并不影响我世俗生活的乐观和豁达。我是个很自律的人,对自己的要求甚至有些苛刻。比方写作,我离不开它。不写作我会有种负罪感。我不明白这种负罪感来自何处,更不明白偷懒会是对谁有罪。我只是觉得消闲的日子稍微长些,我就会焦躁不安。我必须不停地工作。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但我总是自觉把善待亲人的责任放在自己肩上,总想通过自己的劳动让他们尽量过得好些。我一方面有些厌世情绪,一方面对自己的亲人有着深深的眷恋。我常常痴想,假如没有这些亲人,我就独自出行,浪迹天涯,老了病了,驾鹤西游了,就长眠于某处的野山荒水。

  伊渡:我感觉你是个用情很深的人,你说的厌世只是种情绪,或者偶尔飘过心头的一片阴霾。你深深爱着你的亲人和朋友。你心目中的朋友是什么概念呢?你有非常好的朋友吗?

  王跃文:我当然有很好的朋友,但我的交友之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对待朋友很真诚,但也很淡然。我几乎想不起要给哪位朋友打个电话问候,只是有事的时候才联系。不了解我的,甚至会觉得我薄情寡义。也有很好的朋友背叛我的,我心里知道,也从不点破。他仍会在我面前充朋友,我也善待他。只是我不会再同他说太知心的话,我会热情地应付他。我并不觉得这是虚伪。我有自己的待友之道,别人伤害我,那是别人的事。不过看穿一个人了,同他再交往,留心保护自己就行了。我不太容易同别人反目成仇。仇恨这东西不好,至少伤自己的身体。

  伊渡:那么爱情呢?可以谈谈你的爱情观吗?

  王跃文:爱情观?别弄得这么吓人。谈谈爱情倒是可以,别动不动就是什么“观”。世间的事情,只要弄得高深了,过大了,就难免虚假。

  爱情是最难说清楚的东西。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有没有一个永恒的爱情让我们去追求?我都想不清楚。但是,就像伏尔泰说的,没有上帝也要创造一个上帝。我的意思是说,这世上哪怕并没有真正永恒的爱情,我们也要相信爱情。人已经是很悲惨的动物了,如果连爱情都不相信了,还怎么活下去?所以,我们不妨像信仰宗教一样信仰爱情。或者,我们应该把爱情看成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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