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小心翼翼地开车穿过镇子,同样小心地一直开到他家。经过院子时他没有停下来,一直开到了水塘的跟前。这时候天几乎全黑了,他让车灯开着,从座椅下取出一把锤子和卸轮胎用的铁橇,他俩然后把木板箱拖到水塘边上,并开始撬开第一个箱子。
箱子里面的木桶包着粗麻布,盖子上面有些五分钱大小的洞洞。他们掀开盖子,哑巴用电筒往里面照了照。
里面看上去有上万条手指那么长的鲈鱼在游动。这是个最为奇特的景像,所有这些活的东西都在那儿动着,就像火车运来了一个小型的海洋。
哑巴把桶移到水边并把它倒进水塘。他用手电照了照水塘。但什么也看不见了。你能听见青蛙的叫声,但只要天一黑,在哪儿都能听见。
“让我来弄剩下的箱子,”我父亲说,他伸过手来,好像是要去拿哑巴工装裤上挂着的锤子。但哑巴摇
摇头,缩了回去。
他自己打开了另外两个箱子,在干这件事时他划破了手,在木板上留下了深色的血滴。
从那晚起,哑巴就不一样了。
哑巴现在再也不让任何人靠近那里。他用栅栏把草场围了起来,然后用带倒刺的铁丝电网把水塘围住。听说这么做花去了他所有的积蓄。
当然,自从那次哑巴赶走了他,我父亲就不再和他来往了。不是因为哑巴不让他钓鱼,请注意,那些鲈鱼才那么一丁点大。而是连看都不让他看一眼。
两年后的某个晚上,我父亲晚下班,我给他送去些食物和一罐冰茶。我看见他正站在那儿和技工斯德?格洛弗说话。我进来时他正说道,”看他那样,你会以为这个傻子是和那群鱼结婚了呢。”
“据我所知,”斯德说,”我觉得他最好用那个栅栏围住他自己的房子。”
这时我父亲看见了我,我见他给斯德使了个眼色。
但一个月以后我父亲终于迫使哑巴去做那件事。采用的方法是:他告诉哑巴必须去掉那些弱小的鱼,这样才能保证其他鱼的成长空间。哑巴站在那儿,一边拽自己的耳朵一边看着地面。爸爸说,就这样了,他明天会过来做这件事,因为这是件非做不可的事。哑巴从来就没有说可以。他只是没说不可以罢了。他所做的只是又拽了拽他的耳朵。
那天爸爸到家时,我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等着他。我翻出了他钓鲈鱼用的旧鱼饵,正在用手指试着三锚钩。
“你准备好了?”他从车里跳出来,冲我喊道。”我去上趟厕所,你把东西放进来。要想开车的话,你可以来开。”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后座上,当他戴着他的钓鱼帽,双手捧着块蛋糕吃着走出来时,我正试着方向盘。
我母亲站在门口看着。她是个白皙的女人,金头发向后梳成一个髻,再用一个莱茵石的发夹夹住。我想着在过去那些快乐的日子里,她有没有四处闲逛,她又到底做过些什么。
我松掉手刹车。母亲看着我换好了档,然后,她仍然毫无笑容地回到了屋里。
这是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我们把车窗全摇了下来,好让空气进来。我们跨过了莫克西桥,向西转上斯莱特路。两边田地里种着紫苜蓿,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片玉米地。
爸爸把手伸出车窗。他让风把他的手向后推。看得出来他很兴奋。
没多久我们就开到了哑巴家。他戴着帽子从屋里走出来。他老婆在窗户那儿向外看。
“你炸鱼的锅准备好了吗?”爸爸冲着哑巴大声嚷嚷道。但哑巴只是站在那儿盯着车子看。”嗨,哑巴!”爸爸喊道。”嗨,哑巴,你的鱼竿呢,哑巴?”
哑巴把头快速地前后晃动。他把重心从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看看地面又看看我们。他的舌头耷在下嘴唇上,他开始把脚往泥地里踩。
我挎上鱼篓,拿起我的鱼竿并把爸爸的递给了他。
“我们可以走了吗?”爸爸说。”嗨,哑巴,我们可以走了吗?”
哑巴脱掉帽子,他用头蹭了一下脱帽子的那只手的手腕。他突然转过身,我们跟在他的后面,穿过像海绵一样的草场。每走过二十尺左右,就会有一只鹬从旧水沟的草丛里跳出来。
在草场的末端,地面开始渐渐地下坡,变得干燥和有很多的石头,到处是荨麻丛和低矮的橡木丛。我们切到右边,顺着一条旧的车辙穿过一块长着齐腰高乳草的草地,我们拨开草往前走,草梗顶端干了的荚物发出愤怒的嘎嘎声。现在,越过哑巴的肩膀我能看见水面的闪光,我听见爸爸喊道,”哦,老天,你看哪!”
但哑巴慢了下来,不停地抬起手把他的帽子在头上前后转动,后来他干脆停了下来。
爸爸说,”哎,你在想什么呢,哑巴?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吗?你觉得我们该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