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气很潮湿,刮着很大的风,破碎的乌云快速地移过天空。地面湿透了,我们不停地踩进密集草丛里的污水坑。丹尼刚学会了说脏话,每当污水漫进他的鞋子,他就把刚学会的最难听的脏话全骂出来。我们可以看见看见草场顶端涨了水的河。水位还是很高,水溢出了河道,涌绕着树根,吞蚀土地的边缘。河中间,水流又急又大,不时会有一团树丛,或一棵支棱着树枝的树漂过。
我们来到哑巴的铁丝网跟前,看见一头母牛楔在了铁丝网上。它身体膨胀,皮肤灰里透亮。无论是大是小,这是我见到过的第一个死尸。我记得奥林拿起一根棍子,戳了戳它睁开的眼睛。
我们沿着铁丝网向河那边走。我们不敢靠近铁丝网,因为觉得它可能还带着电。但在一个像是很深的沟渠的边上,铁丝网不见了。它就这么和地面一起陷进了水里。
我们跨了过去,沿着新形成的水渠向前走,这条水渠穿过哑巴的地,通向他的水塘,并从纵向汇入了水塘,又在水塘的另一端为自己弄出一个出口,再蜿蜒曲折地向前流,直到和更远处的河流汇集在了一起。
毫无疑问,哑巴的鱼多半被水带走了。就算没被带走,它们也可以自由进出了。
这时我看见了哑巴。看见他吓了我一跳。我忙向另外两个家伙摆摆手,我们全都趴了下来。
哑巴站在水塘的另一边,靠近水冲出去的地方。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是我见到过的最最悲伤的人。
“我真的替老哑巴难过,虽然,”几周后我父亲在晚餐时说道。”注意,这个可怜的恶棍是自找的。但你不得不替他难过。”
爸爸接着说乔治?莱库克看见哑巴的老婆和一个大块头的墨西哥人坐在运动家俱乐部里。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
母亲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但我继续吃着,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爸爸说,”真他妈见鬼,比衣,儿子已经够大了!”
他变了许多,哑巴变了。他不再和其他人呆在一起,他不想这样做也没用。自从上次卡尔碰掉他的帽子,哑巴拿着根粗木棍追赶他以后,再也没人愿意和他开玩笑了。但最糟糕的是哑巴现在每周平均旷工一到两天,有人在说他要被解雇的事。
“这人动不动就发怒,”爸爸说。”如果再不注意的话会疯掉的。”
就在我生日前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爸爸在清理车库。那天很暖和,空气流动。你可以看见空气中悬浮着的灰尘。母亲来到后门口,说道,”戴尔,你的电话。我想是弗恩的。”
我跟着爸爸进屋里洗手。说完话,他放下电话转向我们。
“是哑巴,”他说。”他用一把锤子干掉了他老婆,再把自己淹死了。弗恩刚从镇里听到的。”
当我们赶到那里时,车子停得到处都是。通向草场的门开着,我能看见通向水塘的车辙。
纱门被一个箱子顶着半开着,边上站着个瘦瘦的、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穿着便裤和运动装,肩膀下方戴着个手枪套。他看着我和爸爸从车子里出来。
“我是他的朋友,”我爸对那人说。
那人摇摇头。”管你是谁。别靠近,除非你有正事。”
“找到他了吗?”爸爸说。
“他们还在拖,”这个男人说,调整着他枪套里的手枪。
“我们可以过去吗?我和他很熟。”
男人说,”你可以试试看。他们会赶你走的,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
我们几乎沿着那天去钓鱼时走过的路线穿过草地。摩托艇在水塘里开动,排出的废气脏兮兮的漂浮在
气艇的后面。你可以看见水从哪里把地面冲开、带走树木和石块的。两艘汽艇里坐着穿制服的人,他们来回开动,一个人驾驶,另一个人在操纵绳子和钩子。
一辆救护车停在碎石子河滩上等着,我们曾在那里钓过哑巴的鲈鱼。两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懒洋洋地靠在车子后面吸烟。
其中的一辆摩托艇息了火。我们都抬起头来看。艇后面的男子站起来,开始拉绳子。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臂露出了水面。似乎钩子勾住了哑巴的侧面。手臂沉下去又露了出来,还带着一堆其他的东西。
不是他。我在想。那是老早就在那里的其他东西。
艇前面的那个人来到后面,两人一起把那个滴着水的东西从艇的侧面拉了上来。
我看着爸爸。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古怪。
“女人,”他说,”这就是娶错女人的下场,杰克。”
但我不觉得爸爸真的相信他说的。我觉得他只是不知道该怪谁和应该说些什么。
我觉得从那以后,父亲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坏里变。就像哑巴一样,他不再是从前的他了。那只从水里抬起又落下去的胳膊,像是在挥别好时光和招呼坏时光的到来。因为自从哑巴在那个深暗的水塘里自杀后,除了坏时光,再也没别的什么了。
难道这就是一个朋友死后应该发生的?把厄运留给他活着的朋友?
但就像我说的,珍珠港事件和不得不搬到他父亲那里,对他也没有一丁点好处。
①威纳奇,美国华盛顿州的一个城市。
②切努克风是北美落基山脉东坡的一种干暖西南风。它导致气温快速上升,落雪迅速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