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二部 在少女们身旁(3))(3)
时间:2023-02-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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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戈达尔夫人和邦当夫人。”“啊,公共工程部办公室主任的妻子。”“我知道他丈夫是某个部的职员,但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希尔贝特用孩子的口吻说。
“怎么,小傻瓜,你这话像两岁孩子说的。你说什么?部里的职员?他可是办公室主任,是那个单位的头头。我的天,我怎么糊涂了,跟你一样心不在焉,他不是办公室主任,他是秘书长。”
“我可不知道。那么说秘书长是很重要的人物了?”希尔贝特回答。她从不放弃任何机会对父母所炫耀的一切表示冷漠(她也许认为,假装不把如此显贵的朋友放在眼里会使这种关系更引人注目)。
“怎么,是不是很重要!”斯万惊呼说。他使用的不是使我疑惑茫然的语气,而是明确清楚的语言:“部长之下就是他!他甚至比部长还重要,因为凡事都要由他经办。而且据说他很有才干,是出类拔萃的第一流人才。他得过荣誉勋位四级勋章。他很有趣味,而且一表人才。”
他的妻子不顾众人反对嫁给了他,因为他是“充满魅力”的人。他蓄着柔软光滑的淡黄色胡须,五官端正,说话时带鼻音,呼吸浊重,戴一只假眼,这一切足以构成罕见而微妙的整体。
“我告诉您,”斯万先生对我说,“这些人进入当今的政府的确是件有趣的事,他们是邦当-谢尼家族中相当典型的、教权主义的、思想狭隘的、反动的资产阶级。你那可怜的祖父对老头谢尼很熟悉,至少听说过,见过面。这老头当时很有钱,可是给车夫的小费只是一个苏。还有那位布雷奥一谢尼男爵。总联合公司①的股票暴跌使他们倾家荡产,您那时还太小,不知道这些事。后来,当然啦,他们竭尽全力重振家业。”——
①此处指1876年成立的企业,1882年破产倒闭。
“他有一位外甥女,她总来我们学校上课,比我低一班,有名的‘阿尔贝蒂娜’。她将来一定很fast(放荡),现在模样有点古怪。”
“我女儿什么人都认识,真奇怪。”
“我知道她,并不相识。我只是看见她走过时,这儿有人喊阿尔贝蒂娜,那儿也有人喊阿尔贝蒂娜。不过,我认识邦当夫人,对她也没有好感。”
“你这就完全错了。邦当夫人很讨人喜欢,她漂亮、聪明、而且颇有风趣。我这就去向她问好,打听他丈夫对战争会不会爆发,狄奥多西国王可靠不可靠的看法。他深知诸神的隐秘,对这些事肯定了解的,对吧?”
斯万以前可不是以这种口吻说话的。但是难道你没见过头脑简单的公主(她与随身男仆私奔,十年以后又想回到上流社会,但感到没人愿意与她来往)自发地像讨厌的老太婆一样说话吗?听见别人谈论一位闻名一时的公爵夫人时,她便急忙说:“她昨天还来看过我哩”,或者“我现在是深居简出了”。因此我们要了解风俗,根本不需要观察,根据心理规律来推断便足够了。
斯万夫妇也属于这种很少有客人来访的反常人物。稍稍有点身分的某人的来访、邀请、甚至简单一句话,对他们来说,都是应该广为宣传的大事。奥黛特举行了一次比较成功的晚宴,不巧的是维尔迪兰夫妇正在伦敦,但这个消息居然通过他们一位共同的朋友而以电报的形式传到海峡彼岸的维尔迪兰夫妇那里。就连奥黛特收到的恭维信或电报,斯万夫妇也一定让众人分享快乐。他们告诉朋友们,并让大家传阅。
因此,斯万的沙龙很像是张贴着电讯新闻的海边旅馆。
此外,有些人不仅像我一样认识社交生活以外的旧斯万,还认识社交生活中,特别是盖尔芒特圈子中(在那里,除了殿下和公爵夫人以外,其他人必须具有头等情趣和魅力,即使是杰出的人物,如果被认为庸俗或令人讨厌,也被排斥出来)的旧斯万,他们要是看到斯万在谈到朋友时不再像以前那样含蓄,择友时也不再如此苛求,准会大吃一惊。像邦当夫人如此平庸、如此乖戾的人竟然不使他讨厌?他竟然说她可爱?对盖尔芒特小圈子的回忆似乎应该阻止他这样做,可实际上却促使他这样做。和四分之三的社交圈子不同,盖尔芒特小圈子是具有鉴赏能力的,甚至高雅的鉴赏力,但也有附庸风雅之习气,而它往往使鉴赏力暂时无法发挥。如果涉及的是某位并非为小集团所不可缺少的人物,例如外交部长(有点自命不凡的共和派)或某位饶舌的法兰西学院院士,那么,他会受到鉴赏力的一致否定。斯万很同情德-盖尔芒特夫人,为她不得不与这类人在某大使馆同桌吃饭。任何一位高雅之士也比他们强一千倍,所谓高雅之士是指盖尔芒特圈里的人,他一无所长,只是具有盖尔芒特精神,属于同一宗派。然而,如果某位大公夫人或王族血统公主来德-盖尔芒特夫人家吃饭的话,她会成为这宗派的一员,尽管她并无这个权利,尽管她根本不具备普尔芒特精神。上流社会的人异常天真。既然这位贵族女士并非因可爱而被接待,而她又已经被接待了,于是人们便极力说她可爱。当殿下离去以后,斯万为盖尔芒特夫人解围说:“她毕竟不坏,甚至还不缺乏幽默感。当然,我想她并不掌握《纯粹理性的批判》,但她并不叫人讨大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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