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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二部 在少女们身旁(8))(8)

时间:2023-02-1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点击:


    他的胃口倒极佳,因为他象一个普通人一样,与所有的人同时在餐厅中用午餐。大家都看得出来,他那餐桌只有一点特殊,那就是在他吃饭过程中,另一位经理,平常的那位,一直站在他身旁与他谈话。因为这位经理是总经理的下级,他极力拍总经理的马屁,而且对总经理怕得要命。吃午饭时我的恐惧有所减少,因为总经理这时消失在顾客之中,极力不引人注目,如同一位将军坐在一家饭馆里,饭馆中也有士兵,他要显出不管他们的模样。尽管如此,穿制服的仆役环绕四周,门房向我宣布“他明天早晨走,到迪纳尔去。从那,他到比亚里茨去,然后到戛纳去”时我总算呼吸更自由一些了。

    我在旅馆中没有什么交往,而弗朗索瓦丝结交了许多熟人,这就使我在这里的生活不仅很凄凉,而且很不舒服。看上去,似乎她结交的人应该使我们办事方便。实际则正相反。虽然那些无产者很难叫弗朗索瓦丝把他们当熟人待,只有在极为彬彬有礼待她的某些条件下,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反过来,他们一旦达到这种地位,那弗朗索瓦丝心中就只有他们了。她的老经验已经教她明白了,对她主人的朋友,可以丝豪不受约束。如果她有要紧的事,就可以把一位前来看望我外祖母的太太打发走。但是对她自己的熟人,就是说那些难得为她那难得的友情所接纳的平民百姓,她的行为可是遵照最细致周到、最绝对的外交礼仪的。

    弗朗索瓦丝认识了主管饮料的掌班,认识了一个小小的贴身女仆,她是给一位比利时太太做长裙的。弗朗索瓦丝认识他们以后,午饭后再也不马上上楼为我外祖母准备各种器物,而是在一小时之后,因为主管饮料的掌班要给她弄咖啡或者药茶喝,那个贴身女仆要她去看自己怎样做衣裳。而拒绝他们是不可能的,是属于不可为之事之列。此外,她对那个小贴身女仆特别关心。那人是一个孤儿,几个陌生人将她养大,她就要到那些人家里去过几天。这种情形激起弗朗索瓦丝的怜悯之情,也激起她那善意的蔑视。她自己有家庭,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一所小房子,她的兄弟在那里养了几头乳牛。她不能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视为她的同类。这个小姑娘希望八月十五①时去看望她的恩人。弗朗索瓦丝情不自禁地反复叨念着:“她真叫我好笑。她说:‘我希望八月十五回家去。’她说‘家’!那根本不是她的老家,而是收养她的人,可她还说‘家’,好象真是她的家似的。可怜的小姑娘!她真穷得可以,都不知道什么叫有个自己的家了。”——

    ①8月15日西方为圣母升天节。

    弗朗索瓦丝与顾客带来的一些贴身女仆要好,这些人跟她一起在“邮件处”用晚饭。她们看见她那漂亮的花边便帽和条的体态,把她当作是一位太太,说不定是贵族太太,因境况不佳或者对我外祖母非常依恋而来给她当个随身人。如果弗朗索瓦丝只与这些人要好,一言以蔽之,如果她只与不是旅馆的人要好,那害处还不大,因为她还不会妨碍旅馆的人为我们做事。其实,即使她不认识旅馆的人,这些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对我们有什么用。可是弗朗索瓦丝也与一个饮料掌班、一个厨房里的人、一个管一层楼的女管事交上了朋友。结果是,在我们的日常起居上,弗朗索瓦丝新来乍到,还什么人都不认识时,为一点点小事,她就乱按铃叫人。有时时间不合适,我外祖母和我都不敢按铃,她却敢。我们如果为此对她稍加批评,她便回答说:“花了不少钱嘛,就得这样!”似乎那钱是她付的。而现在,自从她成了厨房里一个大人物的朋友后,我们本以为这对我们住得舒服一些是个好兆头。然而不是这样,如果外祖母或我脚冷,哪怕是正常时间,弗朗索瓦丝也不敢按铃。她说,这样会叫人产生不好的印象,因为这等于逼他们再把锅炉升起来,或者妨碍仆人吃晚饭,他们会不高兴的。最后她还要用上一个固定词组:“事实是……”,虽然她自己说时也不大有把握,可是这句话的意思仍很明显,明明白白地是说我们不对。我们也不坚持,生怕她再对我们来上一个固定词组,而且更厉害得多:“有什么了不得!……”结果是:因为弗朗索瓦丝成了烧热水的人的朋友,我们反倒再也没有热水了。

    最后,通过我外祖母,我们也认了一个熟人,虽然她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有一天早晨她和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在一扇门边迎面相遇,不得不上前搭话,事先双方都作出惊讶和犹豫不决的手势,作出后退、怀疑的动作,最后又因礼节和高兴做出抗议的动作,就象莫里哀戏剧的某些场面一样:两个演员相距几步远,但是长时间各自在一边进行独白,忽然,他们你看见了我,我看见了你,最后又两人一起说起话来,对话之后就来了个合唱,两人拥抱在一起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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