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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莫泊桑)(2)

时间:2012-04-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莫泊桑 点击:

  "您认错了人,太太。"
  她伸起一只胳膊挽着他的了:
  "哪儿的话,不用装傻,听我说……"
  他站起了,并且走开了,心里感到不快活。
  走到百来步光景,另外一个女人又走近他身边了:
  "您可愿意在我身边坐一会儿,我的漂亮孩子?"
  他向她说:
  "您为什么要做这行买卖?"
  她在他面前立定了,并且声音变得嘶哑,凶恶:
  "活见鬼,总不是为了给自己快乐。"
  他用柔和的声音盘问:
  "那末,谁在后面逼着您?"
  她咕噜着:
  "人不得不过活呀,你这个没良心的。"
  后来,她走开了,口里一面轻轻唱着。
  勒腊先生口呆目瞪地待了好一会。许多其他的女人又在他跟前经过,叫他,邀请他。
  他觉得他的头上展开了一些儿什么乌黑的东西、一些儿教人伤心的东西。
  后来,他重新坐在另一条长凳上了。成行的车子始终不断地跑着。
  "我当初不到这儿来就好了,"他暗自想着,"现在我看见了一切,自己简直完全弄得心烦了。"
  他开始想着摆在他眼前的这一切:买得到的或者出自真心的爱情,花了钱的或者自由的接吻。
  爱情!他简直不大认识。他一生由于偶然,由于奇遇,也有过两个或者三个女人,可是他的收入不容许他的任何例外的开销。他想到他从前的生活了,那是和大众的生活很不同的,很暗淡,很忧郁,很平塌,很空虚。
  世上有好些真正没有运气的人,忽然一下,如同一副厚实的幕布被人撕开了似地,他望见了苦楚,望见了自身生活里的漫无边际的、单调的苦楚:过去的苦楚,现在的苦楚,未来的苦楚。最后的日子和最初的一样,无论在前,在后,在左,在右,他四周一无所有,心里一无所有,任何方面都一无所有。
  车子的行列始终走到着。一对对在揭开顶盖的轿式马车的通过中间静悄悄地互相搂着的人,在他眼前显露出来又消失过去。他觉得全世界的人类都像是受着喜悦,快乐,幸福的陶醉在他跟前排成了队伍走过。他自己是个孤零零的,完全孤零零的旁观者。到明天,他也许依旧是孤零零的,始终孤零零的,孤零零得谁也没有尝过这样孤零零的滋味。
  他站起了,走了几步,后来突然疲倦了,如同他新近赶完了一个长距离的徒步旅行一样,他重新又在第二条长凳上坐下了。
  他等待什么?他指望什么?一点什么也不等待也不指望。他想起一个人在年老的时候,回到家里,看得见许多小孩子们咭咭呱呱地说话,应当是有滋味的。一个人被那些由自己抚育的孩子们围绕,疼爱,温存,对他说些有趣的和天真的话使得冷落的心重归温暖,使得一切都受到安慰,那末这时候,老境是甜美的。
  后来,他想起了自己那间空的卧房,想到了自己那间清洁而愁惨的小卧房,除了自己从来没有谁进去过,于是一阵烦恼的感觉紧束着他的心灵,那间卧房,在他看来,觉得比他那间小办公室更教人伤心。
  谁也没有到那儿去过,谁也从来没有在那儿谈过天。它是死了的,哑了的,没有人声的回响的。旁人可以说房子若是被人住过,那末它把住过者身上的东西多少保留一点在它的墙壁里边,保留一点点姿态、形象和言论。所以凡是被幸福家庭住着的房子都比不幸的人住着的房子快活。他那间卧房正同他的人生一样,是绝没有任何纪念的。后来,想到要回到那间卧房里,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照着老样子重新去做每天夜晚的种种行动和工作,真使他很害怕。末了,如同为了使自己和那间不吉祥的卧房以及那个将要必然又来的时刻更离开得远些儿似地,他又站起了,并且,忽然遇见了树荫下的第一条小径,他为了到野草上去坐,就走到一座轮流采伐的小树林子里了……
  他听见了他的周遭,他的头上,四面八方,有一种模糊的,无限际的,连续不断的声浪,一种由好些数目很多种类很杂的噪响构成的声浪,一种微弱而远近皆有的声浪,一种不确定的和巨大的生命活动:那正是巴黎的气息,像一个巨人似的气息。……
  已经上升的太阳在布洛涅森林上面罩着一层光浪。三五辆车子开始流动了;后来骑着马散步的人们都快快活活地到了。
  有一对人儿在一条没有游人的树荫小径上散步。突然间,那青年妇人抬起脑袋,望见了枝叶当中有一件棕黑色的东西;她吃惊了,不放心了,伸起手指着:
  "你瞧……那是什么?"
  随后,叫唤了一声,她不由自主地倒在她那个男伴侣的怀里了,他只得让她躺在地下。
  看公园的警士立刻被人找来了,他们解下了一个用裤子吊带自缢的老人。
  有人证明自杀是在前一天晚上完成的。那些从他身上找出来的证件,表明了他是拉菩时公司的司帐员勒腊。
  有人把他的死亡归入一种无法揣测动机的自杀之列。也许是一种突然而起的痴癫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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