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四部 (第6节))(9)
时间:2023-02-2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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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她可怜的脑袋又垂下来了。”“那是她想马上去香榭丽舍。”“简直不可思议!”“你真的认为这会害了她,她会再死去吗?她再也不爱我,这不可能。我这样拥抱她,难道就没有用?难到她从此就再也不对我笑一笑?”“你要我怎么办,死人就是死人呗。”
几天后,圣卢拍的那幅照片在我眼里是何其美妙;它没有勾起弗朗索瓦丝对我说的那番话,因为对那番话的记忆再也没有在我脑海消失,我对它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在那天,外祖母的身体状况在我看来是那么严重,那么痛苦,可由于她耍了些小花招,头上戴了一顶帽子,稍稍地把脸遮去了一点,尽管我早已识破破绽,却照样成功地欺骗了我,相比较之下,拍摄出来的这幅相片上,我看她是那般优雅标致,那般无忧无虑,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痛苦,又比我想象的要更健康。可是,她万万没有意识到,她的两只眼睛具有异样的神情,那是一种昏浊、惊恐的神情,就象一头已被挑定、末日来临的牲畜射出的目光,她那副惨样,象是个判了死刑的囚犯,无意中流露出阴郁的神色,惨不忍睹,虽然逃过了我的眼睛,却因此而使我母亲从不忍心瞅照片一眼,在她看来,这与其说是她母亲的照片,毋宁说是她母亲疾病的缩影,是病魔猛地给我外祖母一记耳光,在她脸上刻下的侮辱的印记。
接着有一天,我终于决定差人告知阿尔贝蒂娜,近日要接待她。那是在一个炎热早临的上午,孩子们的玩耍嘻闹声,游泳的人的取笑逗乐声,卖报者的吆喝叫卖声,这千万种声音化作道道火光,簇簇火花,为我描绘出火热的海滩,海波涟涟,一排排冲刷着沙滩,送来阵阵清凉;这时,交响音乐会开始了,乐声中交织着哗哗的水声,琴声悠悠回荡,仿佛一大群蜜蜂迷失在海上,嗡嗡作响,我旋即充满欲望。渴望重新听到阿尔贝蒂娜的笑声,看到她的那些女友,那些少女清晰地显现在浪峰上,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是与巴尔贝克不可分割的魅力所在,是巴尔贝克特有的花神;我打定了主意,要派弗朗索瓦丝给阿尔贝蒂娜捎信,约她下星期见面,与此同时,大海缓缓上涨,随着阵阵峰涌,晶莹的海水一次次淹没悦声的旋律,一个个乐句显得断断续续,宛如一个个弦乐天使在意大利教堂之顶袅袅升起,在斑岩蓝或碧玉翠的屋顶间若隐若现。但是,阿尔贝蒂娜来访的那一天,天气重又变坏、转凉,再说,我也扫兴,听不到她的笑声;她情绪极为恶劣。“今年,巴尔贝克真叫人厌倦。”她对我说,“我尽量不要呆得太长。您知道自复活节后我一直在这儿,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人也见不着。您想这是不是没趣极了。”尽管刚刚下过雨,天气说变就变,我陪阿尔贝蒂娜一直到了埃普勒维尔,拿她自己的话说,她常在邦当太太别墅所在的小海滩与安加维尔之间“来往穿梭”,在安加维尔,她“寄住”在罗斯蒙德亲戚家中;到了埃普勒维尔后,我独自一个人朝大路方向信步而去,当初与外祖母一起出游时,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马车走的就是那条路;路面上坑坑洼洼,闪耀的太阳也未晒干坑内的积水,看去就象一块沼泽地,我想起了外祖母,昔日,她走不了两步,准就沾满了污泥。可是,我刚一踏上那条路,便眼花缭乱。八月间,我和外祖母看见那地方只有纷纷落叶,象是个苹果园,如今苹果树一眼望不到边,花儿盛开,色彩缤纷,蔚为奇观,我双脚陷在污泥中,身上穿着舞会盛装,顾不上小心照顾自己,一心只想到别弄污了这粉红色的花缎,红日下,花缎流光溢彩,奇妙至极,叹为观止;浩瀚的海面映衬着苹果树,宛如日本石印画的背景,倘若我举首仰望花间晴空,那把天空衬托得分外静谧,蓝得几乎呈现出紫罗兰色的花朵仿佛立即闪开,敞露出那天堂的深处。蓝天下,微风徐徐,但冷嗖嗖的,红艳的繁花轻轻摇曳。蓝色的山雀飞落在枝桠上,在花簇间跳跃,花儿任其纵情欢跳,仿佛是哪一位酷爱异国风光与色彩的能人巧夺天工,创造了这片生机勃勃的美丽景色。它拨动着人的心弦,令人热泪盈眶,不管它有多浓的雕琢的艺术效果,仍给人以自然天成的感觉,这些苹果树就生长在旷野上,就如农夫在法兰西的大道上行走。接着,阳光骤然消失,大雨倾泻;整个天际布满道道斑纹,排排苹果树被笼罩在昏暗之中。但是,尽管大雨淋漓,风也变得凛冽,苹果树仍然丽姿纷呈,粉红的花朵嫣然如故:这是早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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