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罪人!你害死他们!”金婆婆背负这个包袱,她不敢解释,不敢自辩,
甚至不敢稍为逆拂。--她连生病也不敢,因为她毕生的责任,便是好好养大子健。
即使他不是个正常的人。
子健虽然怕血,但嗜红。
他是“红魔鬼”曼联的球迷。他没有朋友,同学也躲开。只爱曼联,有碧咸、
杰斯、坚尼和“黑双煞”。三更半夜看球赛,声浪太大,狂呼大叫。幸好本城曼联
的球迷不少,捱夜起哄的人,都不会怪责子健欠公德。
金婆婆知道他的心头好,给他买球衣。
“这件是冒牌货,几十元,我才不要!”子健把球衣扔在地,猛踩几脚:“拉
练开胸的,要四百多元!”又硬来:“给我钱,我自己买。--给双份,弟弟也要!
你不给,留来买元宝蜡烛香吗?”精神状态较好时,他上“恃弟行凶”。
这一天下午,他一从外面回来,便怒不可遏:“岂有此理,本来有三万多张票,
竟给足总、球会和赞助商走后门。只剩六千多发卖,怎么会轮到我?”金婆婆进他
一身污迹,眼角有淤伤,呼吸急促。猜想在长龙中,被人欺负了。
“都是那些大陆崽、黄牛党--”“你乖乖排在队尾便轮到啦--”“轮你个鬼!
人家都通宵排队。几千人,人多势众,怎么轮到我?”子健紧握拳头,躺在床上眼
光光,瞪着天花板,像有不共戴天之仇。因为他的失常,有些球迷嘲笑他“神经崽”,
歧视他。--他觉得这全是阿婆害的。
金婆婆一夜不能安睡。
翌晨,天刚亮,天空还是灰兰色。五时半,她赶忙爬起床,出门去了。
她急步走--. 飞跑过马路--. 心中只有一个目标:--“红魔鬼”曼联对南华的
表演赛,原来有“长者票”出售。年满六十五的老人家,可以不用通宵轮候,日晒
雨淋。她决定去为孙儿“扑飞”。
赶呀赶--. 八时正,门券开售了。老公公老婆婆得到优先。
金婆婆一出来,马上被一些热情如火的球迷围住了。
“阿婆买了几张?有多吗?让给我好吗?”“我只买了两张。”“什么?你真
笨!每人可以买四张的呀!多买的用来炒也行!”“我没钱了。”你买的是多少?
--四百元的票。阿婆,我给你一千五,卖给我吧?
“不不不。”金婆婆冲出重围。急着回去送票给孙儿。
他们瞅着她背影笑:“阿婆,有钱不赚,赶着投胎吗?”“哈哈哈!”她气冲
冲地跑回家。
“子健!子健!快醒来!”子健揉着满布红丝的倦眼。婆婆触到他作日的淤伤,
他痛极,用力推倒:“你要死了,干什么?”“给你票。快。来不及了--”一看,
哗!是求之不得的门券呢!但子健古肯感激,他认为一起是应份的,还骂道:“他
妈的!什么来不及?七月二十四日才比赛。你老糊涂了,去吃元宝蜡烛香吧!”再
看,她手上有两张票子,忙问:“弟弟那张呢?你给我,我烧给他。”心想:如果
迟点炒卖,总有一两千元进帐。
金婆婆退后一步,两步。退至门外:“子康那张,我亲手给他。”她用手背擦
擦直淌的鼻血,又叮嘱:“雪柜有火腿和四个菜包。我的存折和零钱在第二个抽屉。
社工的电话也在,你准时同她联络。如果住宿舍,要听姑娘话--”“真罗嗦!好讨
厌!”金婆婆有点不舍:“子健,我已经尽力了,连本带利还你了!我好辛苦!--”
“你走你走!不要再回来!”他把闹钟向门外一砸,没砸中。钟堕地,停在十时二
十三分。婆婆悄悄地离去。
子健昨天去排队,没上课,不在乎今天也逃课。
把珍贵的门券放在枕下,谁也抢不走。没有安全感,拎出来再看看,肯定到手
了,又放回枕下。倒头再睡。
一直到了晚上。
肚子饿了。阿婆还没有烧饭?
正打开雪柜,门铃急响。他斥喝:“又说不回来--”门外是两个警察。
“请问金顺妹住在这里吗?”“什么事?”“关于一宗车祸。”一个警察把记
事本打开:“金顺妹,六十七岁。今日凌晨六时左右,在往香港大球场的十字路口,
匆匆横过马路时,被一辆高速驶至的私家车撞倒,抛起,落地时头鼻重创。送院后
不治--”“什么?几点?没理由,我在十点多才见过她,她帮我买票!看--”警察
不解地捡起地上的闹钟,十时二十三分。
子健连忙在枕下取出一张门券。
此时,他才发觉,这张红色的,印着他迷恋的徽号的门券,渗出鲜血。
门券上的血,缓缓地染红子健的手,浸透他的皮肤,钻进他身体。用力擦不掉。
它以生命换取,还清了债。还给他,也还给弟弟--.
鸡蛋中的银指环
凌晨一时五十三分,电话响了。甄慧这几天失眠,心神不定。唉,如果他在身
边就好了。马上拎起听筒。那头问:“睡了?”“没。等你回话。”“不要等了--”
“你大声点。病了吗?声音好含糊,没神没气的。”“晤。感冒。”“说‘不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