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蒂娜的女友们全都外出了,需要一段时间。我想让阿尔贝蒂娜开开心。即使可以假设,她会为独自与我在巴尔贝克共同度过每日下午的时光感到些许幸福,可我心里清楚,幸福是决不会任人全部占取的,而且阿尔贝蒂娜尚处于不谙世事的年龄(有的人永远跨越不了这个年龄),尚未领悟到,幸福难以十全十美,其原因并不取决于施予幸福的一方,而在于感受幸福的一方,因此,她有可能会令我产生新的欲念,再次探寻她失望的原因所在。相比较而言,我更乐意她把失望归咎于环境,归咎于经过我精心安排的环境,因为这种环境不容我们俩轻易单独相会,同时又妨碍她独自去娱乐场,去海堤。就说这天,我要去东锡埃尔见圣卢,请她陪我同行。可是,我却又劝她去作画,以前,她曾学过绘画,我出于同样的目的,不要让她闲着了。一忙起来,她就不会考虑她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福了。我也很乐意经常携她去维尔迪兰或康布尔梅家吃晚饭,这两家人也许也乐意接待我举荐的女友,可我每次领她去之前,都必须首先有把握普特布斯夫人肯定还未光临拉斯普利埃。我并非足不出户就可将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因我事先获悉两天后阿尔贝蒂娜得陪姨母去郊外,于是抓紧机会给维尔迪兰夫人发了地封快信,问她能否在周三接待我。若普特布斯夫人在那儿,我将想方设法见一见她的侍女,弄清楚她是否有来巴尔贝克的危险,如果确有这种可能,就要弄清是什么时间,以便到那一天把阿尔贝蒂娜支得远远的。地方经营的小铁道建了回转线,当初与外祖母乘坐时,回转线还没有影子,可如今,铁道一直通到了东锡埃尔-拉古比尔,那是一个大站,许多重要的列车都从该站发车,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巴黎来的那列快车,我当初来看望圣卢以及回家乘的就是这趟车。可是,由于天老爷作怪,大旅店的公共马车把我和阿尔贝蒂娜送到了“巴尔贝克-海滨”小火车站。
小火车尚未到站,可已见它在行进途中释放的缕缕青烟清闲自在地悠悠飘忽,接着象一朵几乎静止的云彩,全凭自身的力量,慢腾腾地攀登克利克多悬崖的绿色陡坡。由青烟开道并掌握垂直方向的小火车终于缓缓地开过来了。乘车的旅客纷纷向旁边退去,给火车让道,可一个个不紧不慢,知道与之打交道的是一位性格温厚,几乎通人性的行者,它受到司机强有力的控制,听从站长宽容的信号的指挥,就象一辆新手骑的自行车,不会冒险去撞人,人们想它在哪儿停,就会在那儿停。
正是因为我去了快信,维尔迪兰家才打来了电话,此信去得正巧,因为星期三(两天后便是星期三)是维尔迪兰夫人举办盛大晚宴的日子,无论在拉斯普利埃还是在巴黎都是如此,可我对此却不知道。维尔迪兰夫人举办的并非“晚宴”,而是“星期三”。星期三是艺术之作。维尔迪兰夫人深知世上任何地方都不存在与此相同的星期三,尽管如此,她还在自己的各个星期三之间输入细微的色彩差异。“这个星期三不如上一个,”她常说,“可我相信下一个星期三将是我有生以来办得最为精彩的一个。”有时,她也承认:“这个星期三自愧不如以往的。不过,下个星期三我要让你们大吃一惊。”在巴黎居住季节的最后几个星期,女主人行将出发去乡村度假之前,动不动就宣布星期三要停办了。这成了她刺激忠实信徒们的良机:“只剩下三个星期三了,只剩下两个星期三了。”她宣布道,那语调好比宣布世界末日就要来临。“您千万不要放弃下一个收场的星期三。”但是,收场是假,因为她又往往通告大家:“现在,再也没有正式的星期三了,这是本年度的最后一个。不过,星期三我还在这儿。我们大家一起欢度星期三;谁知道呢?知己之间小聚的星期三,也许是最愉快的。”在拉斯普利埃,星期三必然受到种种限制,由于有朋友路过,就得邀请他在这个或那个晚上来作客,所以几乎天天都过星期三。“我记不太清被邀的客人的姓名,可我知道有卡芒贝尔侯爵夫人。”电梯司机对我说。我们有关康布尔梅的解释并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彻底取代卡芒贝尔这一古老的名字在他记忆中的位置,每当他因回忆那个难记的姓氏感到为难时,卡芒贝尔一词那通俗而又意味深长的音节便前来搭救年轻的店员,并立即受到他的喜爱,被他重新采纳使用,而这并非由于他生性懒惰,就象成了老习惯,难以根除,而是因为这几个音节满足了逻辑和简明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