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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偷换的孩子(第03章 恐怖与痛风)(3)

时间:2023-03-3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


  一只胳膊的男人和比他年轻的同伴们默默地向走过来的古义人点了点头。他们走下楼梯,在一层的图书管理处,古义人打开书包让管理员检查时,独臂男人后退一步站在旁边,几个年轻人离得更远一些。其间尽管那帮家伙的态度粗俗而恭敬,但日本职员刚一指他们的行李,他们就一齐摆出了攻击性的架势,职员没敢再吭声。

  出了图书馆,古义人和年长的男人并肩走着,由于古义人走在他没有胳膊的一边,所以觉得男人的上身向自己倾斜过来。图书馆位于原练兵场的堀之内。他们穿过街市,一直走到壕沟旁,古义人领他们从左侧拐进里面,这里盛开的樱花树下有一些长椅。当然,他们根本不会去欣赏那些盛开的樱花。

  在三个长椅环绕的没有杂草的平地中央,有焚火的痕迹,烧焦的肮脏木屑依然醒目。

  古义人坐在面对壕沟的椅子上,年长的男人隔开一些距离,将衬衫塞进腰间皮带的一侧朝向古义人坐了下来。古义人心里琢磨,此人如果有自我保护意识的话,应该坐在自己的哪一边呢?隔着壕沟和电车通过的马路,被空袭烧毁的银行建筑物映在夕阳淡淡的残照里。

  然后,这个男人用二十年后,古义人受到三人袭击时,令他怀念的森林人的口音,开门见山地说起话来:

  “俺是大黄!也就是干巴。你还记得吗?古义人!俺们急于告诉你的可能是件麻烦事!古义人在准备考大学吧,不过你还是立刻把俺们领到了能看见长江先生悲壮牺牲的地方来了。可见古义人决没有忘记俺们,没有忘记那一天的事,这就放心了!”

  要说这叫做大黄的人物,古义人记得是在临近战败时,聚集在父亲周围经常开会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尤其对大黄这个名字印象很深。母亲也把大黄与父亲周围的其他人区别对待,给他起了这个干巴的外号。听妹妹说,因为“在”的人们管村边荒废的药草园里生长的蓼科植物大黄叫干巴。

  “俺打算在道后温泉旅馆住上五天左右,想和古义人聊聊这七年来俺都在想些什么。你得听一听!虽然没能直接聆听先生的教导,俺们却互相鼓励着奋斗过来了,开荒种地,修整增盖修炼道场,现在道场可宽敞多了,能够容纳很多人修炼。粮食和所有生活用品都自给自足。还能做老酒呢。今天特意带了几瓶来。什么吃的都可以当下酒菜。古义人继承了长江先生的血脉的话,不会说从来不喝酒吧?

  “俺们的修炼道场是按照长江先生的哲学,为了自给自足而修建的,现在也和金钱无缘。原则上说不需要那东西,这次是例外。因为离开了老家,住进了消费社会的旅店了。只是俺一个人住,他们几个借宿神社或寺院。俺之所以住旅店,就是为了和古义人聊聊。他们几个晚上也到俺住的旅店来,想一起谈谈。在松山那边还有泥瓦工的活计可干,是他们干活儿给俺凑的店钱。”

  这天晚上古义人真的去了大黄的旅店。在那个小房间里,自己倾听大黄雄辩以及那几个年轻人的模样至今还历历如在眼前。因为这常常是伴随着巨大的悔恨而浮现在脑海里的。

  那是个从天井垂下来的粗电线吊着的40瓦灯泡照耀下的六铺席房间。古义人的记忆摄下的是从比电灯还高的位置俯瞰下面的景象。靠墙的矮桌上,大黄和古义人吃过饭的餐具已收拾停当,铺席上放着一升酒和五个碗,他们——还是十七岁的少年古义人和大黄及其伙伴——围坐在铺席上。当然,喝老酒的只有大黄自己,古义人自不用说,几个年轻人也在喝粗茶。说是宴会,其实是听大黄的讲座。讲师满嘴酒气,酒味弥漫在阴郁的房间里……

  大黄侃侃而谈的是长江先生——即古义人父亲的——战争末期的理论是错误的,他们通过痛苦的体验修正为新的理论。大黄将一本纸封面的薄书放在端坐的膝盖上,不时翻开来引用里面的句子。由于包了层书皮,看不见书名,但古义人感觉对方忌讳询问作者是谁。

  古义人依据大黄朗读的——居然朗读了引用的汉诗——词句的线索,在松山的商店街、大马路入口处的旧书店以及其他书店搜寻了很长时间,他想要从右翼方面的人写的书中找出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当然这是过了很久以后才想到要去寻找的……

  古义人认为大黄依据的这本书属于右翼方面的东西也是很自然的。他好奇的是大黄从哪里搞来了这本书。古义人的父亲死后,由于害怕进驻军搜查,家里人把有关国家主义思想的书都扔到大坑里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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